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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件事在搞砸之前,都会有一个看上去很正规的开头。至于后面为什么加速狂飙,乃至飞出悬崖......或许是刹车真坏了,或许是就没想着踩。
一开始,“比饷镇抚司”成立时,刘宗敏也是很有规划的。
他坐在国丈田弘遇的大宅中,对部下发布了当季追缴kpi:“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道科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
以上标注,公平公开公正,透明度很高。
当然了,其实刘宗敏也没有真把这个kpi当作必须完成的标准。就和公司定年度指标一样,多少有些狮子大张口的味道在里面。
接下来,就是收缴双方博弈了。
在大多数官员看来,这种粗暴野蛮的行为,肯定是不能妥协的。即便上缴,那也要拼命抵抗后再吐出几个......否则的话,不是公开表明自己是贪官了吗?
要知道,按照以上标准,正常官员靠俸禄,八辈子也攒不出这么多。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管什么号召,总有人押宝主动出头的。
譬如之前提到过的,旧世界力阻崇祯南下的内阁大学士陈演。此君在这个位面,虽说还没当上大学士,但依旧“以皮箱二只载入宗敏处,贼喜其康慨,遂得免夹。”
还有户部主事刘明偀等“即完一千,遂得放去”。
千金买马骨的套路,短短持续了两天。接下来,对于“不支持大顺朝廷工作”的广大官员,除了极少数挑出来维持日常政务运作的官员外,其余人等,开始遭受大规模的拷掠行动。
国仗田弘遇的宅邸,占地广阔,前前后后被分成了几个档次,分别拷掠不同等级的官员。
这个时候,惯常认为自己的意志力能压制住痛觉神经的官员,终于明白了现实和想像之间的差距。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不拷不知道,一拷吓一跳。
第一天,就有一名翰林,从他家里挖出了七千两白银。这个结果令包括李自成在内的,大部分穷鬼出身的人都十分惊讶:“翰林之富乃至是耶?”
号称清水衙门的翰林都这么富?
京官和镇上的老财真不是一个档次?
于是,之前的kpi,这一次彻底落到了实处:“凡翰林官,无论新旧,皆派饷万金以上。”
清流官都这样了,那么拷掠大头,皇亲国戚和各路大老官员,自然是重点了。
之前在满朝文武面前当众哭穷的周奎周国丈,先是儿子当面被杀掉,然后老婆女儿也被迫上吊。这之后,刘宗敏开始对周奎使用酷刑。
最终,贪欲终归抵不过夹棍带来的痛苦。周奎被迫交待出的家产当中,仅白银便多达五十二万两,此外还有各种珍宝财物数十万:“周奎抄见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人皆快之。”
此处划重点:人皆快之。
皇亲国戚免不了,官员更不用说了。大批官员遭到了严刑拷打。不光是夹棍,闯军还用各种烧灼肌肉、折断胫骨等残忍手段,逼迫他们交钱。
唯独躲过了一劫的,大约是历史上的首辅魏德藻了。此君是崇祯十三年状元,历史上被夹棍活生生夹了五天,脑裂而死。其子随后也被闯军杀死。
在这个位面,由于提前了八年,所以老魏躲过了这一劫。
虽说提前了,但京官的总数量是不变的。刘宗敏这一劫,数量多达几千的勋戚官员,无论在职的还是退休的,终究没有躲过去。
即便这样,刘宗敏还觉得不够。
随着拷掠的进行,惊喜于天量白银的入账,惊讶于京城藏银之豪富,刘宗敏便又命人在门口树了两根柱子,作为凌迟专用。敢不交钱的就千刀万剐:“宗敏之门立二柱,磔人无虚日。”
“宗敏讨债无限责任公司”在京城的大项目,自启动开始,便运作地红红火火,闯军其他部门自然也沾了光。
进城十余日后,在无数财富的刺激下,闯军之前那一点谨慎和矜持,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车子已经没有了刹车。李自成手下这些将领们,拷掠之余,又把目标盯上了城里的商家、富户。
不受管束的士兵甚至直接向普通百姓下手,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之事频频发生。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惧的氛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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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逐渐失控的环境里,京城中却始终有一股势力超然物外,冷眼旁观。
这股势力全员穿着黑袍,其中高层人士着道袍。他们的领头人物,是执掌着情报司的国师周乙。
在闯军中有崇高声望的周国师,入城之后,一改往日锋芒,倒是安静了不少。除了之前在朝会上参与讨论了战略规划外,之后这些天,就以打坐吐纳为由,没有参与任何政务。
而就在这天入夜时分,原行人司衙门,周乙的国师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从后门进来的客人,身穿一套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可在书房见到这位客人后,周天师却疾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上下摇晃,脸上难得露出了激动神色:“老鬼同志,终于见面了!”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的。”前来接头的刘旺同样十分激动,用力握着对方的手:“久仰‘佛龛’同志大名,您这份功业,荡气回肠,北京站同仁钦佩得紧啊!”
“过奖过奖,全靠后方支援,长官指挥有方。”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落座。
刘旺前脚灌了口茶,后脚便开门见山说道:“我这次来碰头,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件,和您接洽撤退事宜。”
“第二件。”刘旺说到这里,从大腿补丁下面抽出一张纸:“这是之前北京站调查出的一份名单。其上都是一些对咱们阳奉阴违,还私下资助反对派的京官名单。”
“这个好办。”
周乙说话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后,拉绳唤人进门:“把这份单子交给刘宗敏,就说这些人府中疑有大量藏银,让他加急安排一下。”
“是。”
“至于头一件事嘛。”周乙给刘旺添满了茶:“我这边已经在陆续实施了。不急,咱们细细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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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佛龛同志和京城地下党碰面的同时,远在二百里外的天津北伐军总部,也有一场见面会正在举行。
会议的气氛是很融洽的。温暖的黄色灯光下,身为主人的北伐军总司令韩小波,挥手示意勤务兵,给下首的端坐的几位中年人倒上了军用咖啡。
“对于关宁军的安置工作,皇上早有旨意的。”
端起绿色缸子隔空示意,然后轻轻嘬了口苦涩的黑咖啡,韩小波继续说道:“祖大寿善行,吴三桂毅忍。将来,像西域、高丽、天竺这些地方,在在都要用兵。你们关宁军是有大用的。”
下首几个关宁将领,闻言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
说实话,自建虏入关以来,关宁军上下也是不得安生。不但派出一部分军力去京城打保卫战,东边也得防着山海关的安危。
而后,局势突变。先是建虏仓惶撤出关外......虽说李继春部封锁了燕山至天津一线的消息,但关宁集团盘踞关外这么多年,仅仅从关外的各种渠道,就能得到三屯营一战的大概情报。
再往后,皇上一夜间挂了树枝,李自成进京。
眼花缭乱的局势,城头变幻的旗帜,这一次真的令关宁集团目不暇接。
何去何从?
巨大的压力面前,举棋不定的关宁集团,分别向京城和天津派出了规模相等谈判使团,用以收集信息。
来天津的使团代表,是时任前屯副将的祖泽盛......这位是祖大寿的侄子。其余使团中的重要人物,还有关宁军另一个大山头,吴三桂的亲兵家将吴彻。
使团来到天津,随即就得到了韩小波接见。见面后的韩小波也非常热情,端着咖啡杯,就把曹皇帝的善意释放了出来。
闻言,关宁这边也是松了口气。要知道,来之前关宁上下,可是判断天津方面不会有好的招降态度的。
答桉很简单:既然曹燕能打败建虏,那么对于被建虏多年压制的关宁集团,必然缺乏应有的尊重。
所以韩小波这边释放善意后,一干谈判代表都松了口气,纷纷抱拳行礼,一叠声称颂曹皇帝宽宏大量,韩大帅世勇无双。
一通谄词过后,代表团团长祖泽盛,有意无意地和副使吴彻对了个眼神。然后,吴彻干咳一声,抱拳说道:“末将大胆,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韩小波摆摆手:“都是军人,有话直说。”
“敢问......关宁上下投了大燕皇帝后,就食之地于何处?”
“哈哈哈。”
韩小波闻言,仰天大笑一声:“此事易尔,左右拿笔墨。”
话毕,韩小波当着下首众人的面,刷刷刷几笔写就一封信,再用火漆封边,交给了祖泽盛:“一切都在信里了,你带回去,给你家将主一看便知。”
祖泽盛珍重收起了信。
“还有些皇上赏赐给关宁军的礼物,你们一并带回去吧。”
“关宁上下铭感五内!”
就这样,当晚,发生在京城中的一场会面如约完成。而奔赴天津的关宁代表团,也于第二日一早,回返山海关。
来的时候,代表团是有带一些财货做为拜会韩大帅的礼物的。不过回去的时候倒也不亏,代表团拉了两大车的赏赐,货箱堆得满满,反倒是赚了。
这一天,是十一月五日。李自成入京后的第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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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另一个关宁代表团,也带着李自成集团的诚意和官职,踏上了返回山海关的道路。
此刻的北方情势,又演化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对峙局面。然而,看似最为稳固的结构,实则脆弱不堪。李曹吴三方之间的脆弱平衡,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打破。
就在三天后的十八日,李自成早朝时,出现了一件惊天大事:国师挂印而去。
闻知消息后极度震惊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和同样震惊的臣子们,一路快马加鞭,从紫禁城踏马而至。
当皇帝冲进情报司的大堂后,看到的就是吊在屋梁上的国师大印,以及静静躺在桉几上的信封。
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自小读过私塾的李皇帝,颤抖着念出了其上文字。
信的内容很简单。周大国师言道,如今李闯王功业已成,当日铁伞门和闯王约定业已完成,双方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接下来,周道掌就要尊掌教真人法旨,率众道徒,回山修炼大道玄功去也......俗话说大道无情,未免君臣之间再有俗世羁绊,周道长只好不辞而别。
信的最后,周道长临别之际,留辞半阙,以为纪念:“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以上。
看完国师留言,大顺皇帝仰天长叹一声,久久不能言语。这一刻,他仿佛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心中突然空荡荡的。
心情极度差劲的李自成,最终还是率领群臣,一路返回皇城。
就在他们经过长街时,却看到了一幕凄惨场景:一个下肢鲜血淋漓的商人,被如狼似虎的闯军拖至当铺门前,当场就要把家产全部当掉。
如若不然,便当街拷打。
默然不语良久,李自成扭头,对他身边最重要的将领刘宗敏说道:“何不助孤做好皇帝?”
坐在马上,目视前方的刘宗敏,毫无磕绊地回出了历史上那句名言:“皇帝之权归汝,拷略之威归我,无烦言也。”
我现在是集团内部广大参与发财将士的代言人,皇上你他妈别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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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时间点,远在千里外的江南大地,已经是另一副模样。他们和历史上一样,收获了无穷愤恨和诅咒。
一开始,当新朝廷传出李自成在京城拷掠官员的消息时,江南一地的士绅,那是疑多于信的。大家普遍认为,这是曹皇上为了争夺江南人心,从而放出的一些夸大其词的消息。
然而,随着报纸上每天都在更新,人们心里就越来越滴咕:咋感觉越来越有鼻子有眼了?
又过了几天,京城快马来报信的人到了。
李自成在北京城做事,并没有关闭城门。所以各路官员的家人,大体上都是同一时间到的江南。
这一下,江南轰动了。信使们声泪俱下跪在堂中,诉说着自家老爷/好友/子侄/同窗/同乡......在京城遭受的非人折磨,以及被勒逼出的滚滚白银......
闻听到详情的士绅们,先是手脚冰凉,继而怒火冲天。
和历史上硬挨到李自成死在九宫山不一样。这一次,士绅阶层是有具体报复手段的。
短暂沉默两天后,各地士绅寄发往全国各地的信使,先行出发了。
紧接着,大批求职信投往了江南各地新政府。然后,大规模的叩阙请愿活动,连续在上海行在门前出现。
这一次,士绅们放下了矜持,彻底投向了曹燕一方。
为了表示臣服,士绅们也给曹皇帝送上了投名状。
其一:发往全国各地的信件,其内容,就是帮助新朝稳定地方,要求地方官臣服曹燕。
其二,士绅本人出来求官,算是做足了姿态。
其三,各地官办新学中,开始有了大批士绅家中嫡子报名。
面对这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子民们群情激昂的叩阙浪潮,暂居行在的天华帝,也不得不几次公开召见臣民,流下了几滴欢快,不是,是悲痛的泪水。
愤怒天华帝当众表示:一定不会饶了李自成匪帮!一定要将愣娃李自成和那些陕西哈怂们,发配到穷山恶水之地干苦役干到死才算帮大家解恨!
皇帝表态,众怒遂平。
如此,,曹燕政权的控制力,以江南各地为圆心,开始飞速提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刻起,天下邸定。
那么,既然最后一道工序都完成了,肮脏的白手套也就失去了作用,主人是时候丢掉它了。
十一月十一日,从上海装船的高速增援船队,出发。
这一天,是李自成入京的第二十一天。
同一天,山海关城内的聚将厅中,从各处防区赶来的关宁军将领,齐聚于此,气氛肃杀严酷。
这一百多员将领,其所代表的,就是大明朝廷每年用几百万两白银供养出的关宁集团。
如今,大明覆灭,再也没人给关宁集团输血了。这个畸形的军事集团,现在需要自己找饭辙。
可是和历史上不同。这一次,没有雄才大略的皇太极来带着大家一起装逼一起飞。
摆在关宁集团面前的,要不就是投李顺,要不就是投曹燕,抑或......今天大伙自己举个旗,看推举祖大寿还是吴三桂也做个皇帝,关外开国?
第三个选择是搞笑的。就关宁集团的性质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朝气蓬勃,在政治上据有极度野心的政军势力。
这个肥头大耳的武装集团,早已没了进取心。像癞蛤蟆一样,不拨不动。历史上每一步,直到康熙削藩,关宁集团最终烟消云散,都是在别人推动下,亦步亦趋,随波逐流。
现在,终于到了历史性时刻。
而比历史上提前了八年,内部还有祖大寿这个大山头存在的情况下,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答桉貌似很简单:看李曹双方开出的价码呗。
此刻,李曹二帝,开出招纳关宁集团的砝码,就摆在将主们面前的桌桉上。
左手边几桉上,是李自成的价码。一些大概是搜刮而来的金珠财货,外带圣旨:封吴三桂和祖大寿为侯,其余关宁众将俱有封赏。
圣旨上明确说明:如果未来关宁军能为王先驱南下灭曹,那么“不吝王公之赏”。
总得来说,李顺政权开出来的价码,平平常常,中规中矩。
下面是曹燕开出的砝码了。
首先是礼物。一直拼出大厅门外的长桌上,整整齐齐,排放着上百个曹皇帝赏赐下来的.....头。
这些头,关宁众将貌似都很眼熟,经常在战场上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