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朝廷现在穷得都要当裤子了,崇祯皇帝的袖子磨破了都没人补,拿什么发饷。所以议题一开,先是户部兵部哭穷,然后就演变成了群臣集体哭穷的大合唱。
对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皇帝也没办法。最后,终归还是走了老套路:号召群臣捐款。
捐款这种事,按照标准套路,大家肯定都是先看领导的,然后根据领导的数目依次降档。
于是,场面上理论等级最高,京城中人皆尽知的头号大财主,周太后之父,老国丈周奎,第一个被拎了出来“乐输”。
然而,国之将亡,必遍地傻逼。
周奎,这个靠女儿上位的算命先生,和之前被煮了大骨汤的福王一样,在这种节骨眼,居然毫无廉耻的大肆哭穷,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百般耍赖演戏。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周国丈这才答应出四千两银子助饷。
于是群臣比照此例,依次认捐。
讲真,这已经比历史上好那么一点点了。真实历史上,周奎始终一毛不拔。最后,拿着女儿周皇后变卖首饰的五千两银子......然后从中又拔了两千的毛,周国丈最后只上交了三千银子给朝廷。
这些蠢货也不想一想,就他们这种只能依靠老朱家混日子的皇亲国戚,一旦改朝换代,捏在手里的银子,连带他们本人的性命,可有一样能存活下来?
终于,漫天乌云笼罩下,大明朝的最后一次大朝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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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皇城的第一步,走在队列最前方的冯荆介冯老爷,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今日出宫的群臣,纷纷失去了往日谈性。所有人在沉默不语中,匆匆散去。
冯老爷同样如此。只见他甩着官服袍袖,一路安步当车。不一时,冯老爷施施然来到了陆家烧饼门前。
陆家烧饼铺侧面,有一条偏街。此刻,就在偏街口,停着一辆半旧的老式马车。
掀起帘子,冯老爷麻利地窜进了车内。
“来了?”
“来了!”
“你姐和平儿他们都安顿好了没有?”
“好得很,在天津梅老爷家的酒店住着呢,吃住都好,外甥们也好!”
“那就抓紧走。”
已经等候在车里的小舅子唐三,穿着一套不起眼的粗布短褐。见自家姑爷上车,唐三急忙递过来一套寻常袍服,伺候姑爷更衣:“今日就走的话,明日朝会,皇上该不会寻您吧?”
“明日没有朝会了。”
用惆怅的语气下了定语后,匆忙换着衣服的冯老爷,脸色却是十分复杂,不但混合了三分羞愧,三分愤怒,还有三分的不舍:“即便有,我这种愚蠹之辈,成日价尸位素餐,大约皇上也是记不起来的。”
唐舅哥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不一时,见姑爷换好衣服,他便钻出车,扬鞭赶马,径直东去。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花费了大约半个时辰,最终,停在了外城角的东便门前。
东便门,在这之前,也是外城百姓惯常出入的城门之一。可如今因为军事行动的关系,京城东西两处便门,早就关闭许久了。想出城,就只能去限时开放的那四门,然而那四门盘查极其严密,并不好进出。
勒马,停车,唐三将姑爷从车里扶下来。紧接着,二人匆匆上前,然后唐三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型木牌,给靠在城墙上懒洋洋的巡丁看了一眼。
那巡丁见了此物后,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甩头,示意唐三去城门洞内侧,巡丁用来值班的藏兵洞。
唐三二话不说,带着姑爷进了那道砖砌的小门。
理论上应该昏暗阴森的藏兵洞,却因为两盏煤油灯的关系,十分明亮。里面三四个巡丁的面貌,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进来后,唐三再次出示了牌子。然后,一个穿着巡丁服饰,微胖的年轻人,打开了木桌上的册子,开始核对:
“代号。”
“润三十三。”
“身份码。”
“12315。”
“嗯,可是鸿胪寺冯荆介和唐三?”
“正是。”
“等着吧。”核对完毕后,小胖子说道:“等其他几位来了一起走。”
说到这里,胖子想了想又安排道:“给他们点干粮和水,再去个人,把马车处理了。”
冯老爷这一等,就在藏兵洞等到了入夜。这个过程中,朝会五义士先后来到了藏兵洞,几位老爷以另一个方式重新见面了。
天黑后不久,东便门开了一道缝隙,一行人偷偷熘了出去。在外边的城廓,已经准备好的车马,会连夜将客人转移去天津。
站在城头,用红外望远镜看着马车离去的刘旺,回到了藏兵洞。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穿着巡丁服饰,而是换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苦力装。
面对周围一群同样换了衣服的手下,刘旺布置起了最后的任务:“最后一批人也送走了,现在京城我的级别最高。我现在下令,所有人按照三号预桉,开始潜伏。”
“是。”
“注意,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要保持贫农身份......三代贫农那种。潜伏期间注意周围环境,就都窝在贫民区,不要往富贵人家凑。”
“是。”
“最后的日子到了,挺过去咱们就要功成,诸位努力!”
“刘队长保重!”
“全体分散撤退。”
安排完这一组即将潜伏的行动队员后,刘旺随即又赶到了宫城外的安全屋......这里已经有另一组待命的队员在等他了。
至于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来皇城......绝密任务,不便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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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终归远去。
京城里的百姓,并不知道夜中发生了什么。大家在睡梦中,等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今天,一六三六年十月二十日,在这个位面,大明帝国迎来了最后的结局。
清晨,快马而来的军报带来了最新消息:李逆已至涿州。
京城当即关闭九门,阖城戒严。
午后,快马而来的军报带来了最新消息:李贼已至房山,
傍晚,快马而来的军报带来了最新消息:李闯王已至丰台。
这个时候,站在城头的守军,已经能看到奔驰而来的敌骑了。
而就在入夜前,士气高昂的闯军,开始尝试以飞梯攻西直、平则、德胜诸门。守军随即或逃或降。
随后,和历史上相似的一幕出现了:兵部尚书张缙彦把守的正阳门,太监王相尧把守的宣武门,相继开城。
已经开始占据京城外城的闯军,连夜和一些守军发生了冲突。及至后半夜,城中已起了火头,火光映天。
站在寝宫前,望着天空中明亮的红色光芒,时年二十五岁的崇祯皇帝,情知大事不妙,心情极度沮丧。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皇帝便于宫中彻夜饮酒,并言道:“苦我民尔。”
见皇帝意志消沉,太监张殷上前劝皇帝投降,却被一剑刺死。
就这样,预示着大明王朝覆灭的十月二十日,以李自成开始占据京师外城而告终。
又是一个黎明。
一六三六年十月二十一日,晨。
皇帝照常上了早朝。他身穿十二团龙明黄龙袍,端坐在皇极殿前的龙椅上,静静等待着帝国的臣子们前来议事。
皇帝的身边,今天人格外少。除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外,只剩余了一群低品级的小太监。其余宫中大铛,踪迹全无。
不久后,上朝的臣子终于来了。
只见空荡荡广场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穿着全套大明朝服,沿着往常群臣上朝的路线,缓缓来到丹陛前,下跪行礼:“臣卜大醒,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
望着唯一来捧场的臣子,皇帝终于破防了:“煌煌大明,却唯你我君臣二人。”
推开桉几,神色已然有些癫狂的皇帝,大步来到殿前,扬臂推锥,亲手敲响了景阳钟,召集百官。
悠远的钟声随之荡漾开来,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久久未曾停歇。
可是,任崇祯如何奋力敲钟,许久时间过去,空旷的殿前,依旧只有卜大醒孤零零一个臣子矗立在原地。
“亡了,终究是亡了!”
貌似癫狂的崇祯皇帝,仰天大笑,复又悲哭三声。随即,他拔出腰间平时并不佩戴的宝剑,大步向后宫赶去。
一众太监急忙跟上。
到了这个时候,社稷将覆,乾坤倒转,早已准备好殉国的卜大醒,也就不再遵循什么宫中礼仪了。于是他一个外臣也匆匆跟在了皇帝身后。
就这样,一行人径直入了后宫。不一刻,皇帝当先踏进了坤宁宫内殿。
内殿中,早有预感的周皇后,已经穿着皇后正装,和往日得宠的田贵妃、袁贵妃一起,静静坐在座椅上,等待着皇帝的来临。
在皇后面前站着的,还有三个少年人:太子、永王和定王。
原本面露狰狞的皇帝,见到这一幕后,面色不由得缓和了下来。他缓缓走到太子朱慈烺面前,摸了摸太子头顶,然后下令,命太监将三子带去后殿,找些贫民衣物,换装后,将他们送去各自的外戚家中。
安排完这些,皇帝开始履行下一道程序:为避免被反贼凌辱,他要求皇后自杀。
早有准备的周皇后,先是与三子诀别,复又在皇帝面前下跪,行了最后的夫妻大礼:“妾随陛下十八年,卒不听一语,今日同死社稷,亦复何恨?”
说完,周皇后平静地去了后殿,上吊自尽。
田贵妃也默默地回了后殿,一同上吊。
在这个过程中,面露悲痛的皇帝,拿起桌上的酒壶,连饮十数杯烈酒。
最后,大约是酒量终于麻痹了神经,皇帝遂抽出剑,一剑捅进了尚在哭哭啼啼的袁妃心窝。
做完这一切,袍袖上沾满鲜血的皇帝,去了后殿。看到皇后和田贵妃的尸体后,皇帝又开始在后殿寻找长平公主。
不料,寻了半晌,并没有发现长平公主朱媺娖的身影:“阿九呢?”
一旁宫女瑟瑟发抖,言道公主从早上就不见了。
和历史上不同。这个时间段的阿九,年方六岁,个头很小,大约很容易就找不到了。
未己,寻不到公主的皇帝,又提着剑,去了自己的嫂子,明嘉宗朱由校之妻,张嫣张皇后的寝宫。
结果,寝宫中却是空无一人,遍地凌乱,宫女太监纷纷不知所踪。
长叹一声后,崇祯再出得宫门,命王承恩寻了些马匹和武具,分发给了身边所有太监。就连文臣卜大醒,也分得了一柄短剑。
接下来,崇祯手执三眼火枪上马,与数十名太监组成的骑兵队伍,同至东华门。
不料,东华门上守军见到身穿黄袍的人影,当即乱箭射下,硬生生阻止了皇帝出门的想法。
到了这一刻,皇帝终于醒悟:臣子们今天是决不允他出逃京城的了。
带着不甘和不能置信的心态,崇祯之后又绕路文华门,一路奔行到了朝阳门前。
预料之中的结局再一次出现:世受皇恩的成国公朱纯臣,闭门不纳。
眼看着最后一丝逃命的希望破灭,万念俱灰的崇祯,调头回到了皇城内。
这个时候,皇帝身边,随从早已星散,只余二人在侧:卜大醒和王承恩。
而已经变得浑浑噩噩的皇帝,一路摇摇晃晃,只往后宫处行去。
不知不觉间,皇帝穿过了神武门,登上了后宫的制高点:煤山顶的寿皇亭。
站在寿皇亭旁的一刻歪脖树下,业已浑身虚脱的崇祯皇帝,扶着树桩,最后一次观览了他的大明江山。
当其时,远方黑云笼罩,京城内外火光映天,遍处狼藉。隐约间飘来的滚滚浓烟,混合着喊杀声,活脱脱一副末世景象,却是大明江山的真实写照。
见此惨状,崇祯厉笑一声后,长叹道:“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
说完这句,崇祯解下了腰带。一旁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哽咽着接过,替皇帝在树枝上绑好了绳环。
这边厢,皇帝脱下明黄外袍,然后咬破手指,在蓝色中衣上写下了那封血书:“朕自登基八载,虽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全程,东宫太子讲读长跪不起,以额头覆地。
待到皇帝写完血书,王承恩跪倒在地后,皇上先是以发覆面,然后抬脚,踏上了王承恩嵴背。
这时候,卜大醒开始行三跪九叩的送君大礼:“皇上且先行片刻,臣随后就到。”
下一刻,皇帝将腰带套进脖颈,然后脚下一使力,蹬开王承恩,将自己挂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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