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山明面色灰暗不善,答话的小丫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肚里去,暗道画沉多事,偏让她倒了霉。
“下去吧,小姐回来,不必多言。”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虽然心中疑惑,这么个丑胖丫头也值得大公子来问。但她也再不敢多瞧一眼,当即退下自忙去了。
“快起来吧,弟妹。”楚山明走到福桃儿身边,放缓了语气,“称你一声弟妹,可以吧。”
“大公子抬举,奴婢当不起。”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犹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人心,叫听得人觉出其中不卑不亢之意。
楚山明上下打量这个丫头,愈发觉得她的样貌比起容荷晚实在是相距甚远。但她既然能引得五弟带着出府去城南,想来绝对不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跪了一个多时辰,福桃儿不愿在这人面前露出怯懦,起身之时便过快了些。
才刚站起,膝上便传来千虫万蚁噬咬的麻痒感,一个踉跄,便朝侧面摔去。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掌接住了她,楚山明反应极快,正堪堪扶在她左侧腰际。
压下心底的慌乱,福桃儿睁开男人的手掌,忍着针刺般的难受,朝后退开了一大步。
“谢过大公子。”
“无妨。”
楚山明看着两人间近乎一丈的距离,心下怪异,这丫头的举动简直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经商七载,他养成了极善观察旁人神色的本事。楚山明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福桃儿看。
只见胖丫头脸上似有潮红,那双拢在襟前的双手也不经意颤了一颤。
难道这丫头对自己有意?
楚山明突然间福至心灵,勾唇闪过一笑。
“晚晚的事,还请你们姐妹给我一点时间……”楚山明靠前一步,诚恳地诉说自己的重视,他从腰间解下枚淡黄色的蛇纹环佩,就要去拉她的手。
果不其然,福桃儿受惊似的朝后半退了步,那双细长的眸子不解又似责问得,皱眉朝他看去。
虽然眼型不美,这般盯着人时,却自有股婉约深沉。眸子很黑,胖鹌鹑似的,楚山明心中一动,无端觉得眼前这丫头竟让人生起了保护欲。
他失笑得垂首,暗道五弟口味原来这样独特。
泛着斑驳纹理的乳黄玉佩在男人手中静静躺着,他温和地看向面前瑟缩的胖丫头。
“我执意求娶晚晚,便你不是这府上的,往后也总是家里人。拿着,不许推辞。”
“公子还是……”福桃儿摇头正要推拒,就被他一把抓住腕子,翻过了手心,将那玉佩硬塞了进去。
怕争执退让会打碎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福桃儿握着玉佩,抿着嘴为难得立在当场。
“放心,这不是我平日带的。”楚山明又开口解释道,“也就是前两日一个京城友人送的罢了。巧云给的礼太轻,这份就算我这姐夫给的。”
这话里言辞听着是极为客气的,直似真是一家人了。可他脸上有些冷厉威严,没了笑模样,口气里已是换上了命令的语气。
“那奴婢就,就谢过大公子了。”
见实在推脱不得,福桃儿只得谢了他今日的解围和赠礼,忍下心底里的千万心绪,躬身行过礼,便微拐着腿朝外头走去了。
到了外院,早有守候已久的婢子替她包了手上伤处,又换了身簇新的衫子。
等她回的漠远斋去,迎面便碰着鹊影守在大门处,看着是等了很久了。
“哎,这玉音小姐怎留你这般久。我怕你出事,想找主子却不在,于是自作主张告诉了大公子。”
鹊影一焦躁忧心起来,原本就和顺的眉眼,便会微微下垂,瞧着正是个慈和良善的美人模样。
“姐姐跟菩萨似的。”福桃儿没来由的,脱口便是这句,“越看越像那庙里的观音娘娘。”
“小没良心的,浑说什么,这是编排我呢。”她上下翻看,以为福桃儿没有伤着,也就笑着还了口。
主子不在,两个相扶着同回了院里。索性也是无事,鹊影便拿了盘双陆,要教她下棋渡闲。
下了两盘,福桃儿便将大致路数技法了解了二三,倒还反过来一连胜了她数盘。
鹊影又是意外又是气闷,只说今儿非要再多杀几盘,抬首却见她团子般的脸上毫无血色,又像是身子不适,又像是心怀忧虑。
鹊影到底年长几岁,此刻便从棋盘上移开了心神,寻思着要开导她两句。
“你呀。”她纤手亲昵地点了点福桃儿的脑门,吊着书袋揶揄道:“生年才十五,也还怀了甚千岁忧般。如今五爷至少容你,别看这深宅大院险象环生的,多少人削减了脑袋都要进来呢。往后你只管把五爷顾好,日子自会好的。”
再有半年多,鹊影就要嫁去桂七家了,那人好赖也是个小行商,婚后自是不会放妻子出外谋生的。她是个外冷内热的心肠,福桃儿来之前,这院里着实也没甚交心的姐妹。
是以,念着时日也不多了,鹊影怕这傻丫头不开窍,便着意想多说些,叫她想了明白。
“姐姐放心,这些我都省的,自有万全的主意。”福桃儿答着话,眉心却愈发紧蹙,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忧虑。
原是不想将容姐姐的事说出来的,可禁不住鹊影再三盘问,福桃儿终于还是将这几日全部的忧心悉数托出,只隐去了神秘人大公子送荷包赠银两的事。
听完容荷晚怎样动心,又是怎样被人骗来了平城,鹊影也是对楚山明的行事大出所料。
“以大公子如今的势头,要怎样的美人没有,如此辗转遮掩……”鹊影斟酌了番,抬眸,“也许,他应当是认真的。”
“我也晓得,他绝不是三爷那种浮浪草率的。”福桃儿苦笑,“可爹爹说了,以色侍人,难得长久,我怕容姐姐将来受苦。”
什么真心假意,只要一想到容姐姐孤身一人,在这么个偌大陌生的府邸里,只是依凭着楚山明如今的一点心意,却要面对他房里的各式各样的姬妾,还有个府台家出生的主母常氏。这样的日子,在福桃儿眼里,可真就是如履薄冰,一日也不得安寝。
男女之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鹊影难免对这私奔的容荷晚生了些艳羡和陌生,想要开口劝慰,却又说不来什么。
听得福桃儿求自己去劝诫那女子离开大公子,鹊影思索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