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炎浩帝十三年,凰国的厉初候从大煜帝都回到自己国家的那个晚上,在倾盆的大雨中,遇到了那个被人追杀的美丽少女。 少女满身的雨水和泥污,身上的伤口还不断流着血,可那双闪在漆黑夜幕里的眼睛却是那么的莹亮而清澈,比桑晚二十七年人生里面见过的任何一块宝石都要闪亮动人。 少女就倒在他的马车前方不远处,而追杀她的人已经到了她面前,正准备围攻而上。 和某人意料之中的一样——他出手救了她。 莲壁没有赌输:桑晚确实是个很特别的男人,可倾央,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后面的事情也同样显得顺理成章。桑晚让人把女孩带回了自己府中,并且在她养完伤之后,让她继续留在了自己身边——在他的眼里她或许就是一个孤苦伶仃、被仇家追杀的孤女,因为,她背后与她先前经历有关的所有蛛丝马迹都已经被莲壁提前抹去——她只是一只可怜而无辜的幼兽,被桑晚从那个凄冷的雨夜里亲手救起。 一个是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权贵,一个是刚及十七、纯真无垢的孤女,既带着一种状似禁欲的冲突,又有一种合情合理的契合。 …… 后来,莲壁由于和季王爷达成了协议,为了更好地掌握明凰城的情况,把聂瞳也派去了那儿,并且让季王爷顺手在朝廷为聂瞳谋了个职位。 然而,就在莲壁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之中的时候,正是聂瞳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叔父,关于倾央,你或许已经失算了。 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孩,人生的前面十五年都在深宫过着衣食无忧的单调日子,后面的两年又在闭塞的红莲城过着无比艰苦卓越的日子。而另一个是比她大了足足十岁的年轻男人,是凰国乃至整个大煜都十分看好的厉初候,容貌出色,智谋过人,年纪轻轻而位高权重、杀伐决断;最重要的是,桑晚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在自己生命里的女孩格外地关照和耐心。 桑晚对旁人的严厉和疏远,到了这个女孩面前似乎就全部消失了;而这个女孩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警惕和早熟,到了桑晚面前也不复存在。他讲话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迸生出许多求知欲来,无比认真地抬眼去听——好像她只有在他面前才有机会变回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乐于去听。 她当然记得他是自己的仇人。但是……他待她太好,从前鹊善王宫里的人虽然对她也好,但那种好是按部就班的、带着疏离的好,而桑晚对她的好是更为亲近的、一对一的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表述这种感觉——因为,或许所有的这些,其实都只是自己想要忘记仇恨的借口而已。 这两人之间,究竟会是谁先迷了心呢?这个问题,让莲壁也不由开始担忧动摇起来。 为了防患于未然,莲壁只能让聂瞳时常找机会去倾央身边提醒她。 聂瞳当然很乐于接受这个任务,但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倾央越来越抵触自己的那些接近和提醒了,她开始逃避他,开始逃避和红莲城有关的一切,她只想把自己封闭在桑晚一个人身边——聂瞳不喜欢这样的倾央,因为那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年轻女孩,自私,而又沉迷。 于是,聂瞳被迫变得更为冰冷和残忍:“倾央,你别忘了,你和他的相遇一开始就起于一场谋划,不管你现在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你都没有办法抹去那个事实——你可以选择逃避,但我不能确保会不会有人把这件事告诉桑晚。” 倾央犹疑了,害怕了。 她虽然爱上了那个男人,但她并不愚蠢,她深深的明白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无法想象,如果桑晚有一天明白了自己一开始就是有预谋地接近他的,他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对付她——从最初起她陷入的就是一场博弈——关于那个名叫桑晚的男人到底会不会真正爱上一个女孩的博弈。不管她是选择继续为红莲城办事,还是选择背叛红莲城,她都一样避不开这场博弈。 “好吧,我听你的……” 最终,倾央满眼空茫地喃喃回答了聂瞳。 那一年,凰国先王病逝,因知道太子无能,故临终前立桑晚为摄政王,将太子和凰国一并托付给了桑晚。 太子继位,为幼王。但谁都知道那只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用不了多久,幼王或许就会拟出一则圣旨将自己的王位转手让给摄政王桑晚。 只因为先王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儿子如果硬要坐那王位,弄不好最后连性命都会丢掉,定然已经提前嘱托过幼王如何舍卒保马了。 所以,当时的局势就是:所有人都已经将桑晚当做了整个凰国的第一人来看待,只等过段时间那道圣旨下来了。 桑晚本人也以督促看管幼王为由,让人在王宫内备了自己的住处,那些日子他待在王宫里的时间比待在自己摄政王府的时间还要多。 “等事情全部都落定了,我就娶你做我的妻子。”那时,桑晚曾经从背后环抱着倾央,在她的耳边那样轻轻呢喃过。 让那个一个专于权谋的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承诺,实属不易。 她轻轻笑着应道:“好,我等你。” 他俯身去吻她柔嫩的唇,舌尖相触,缓缓交缠,温柔而绵长。 …… 另一方面,聂瞳却越来越紧促地逼她——因为聂瞳也很紧张:他害怕一直顺着那个轨道下去,事情真的会全部变成桑晚所预想的那样。他还想有一天把桑晚踩到自己的脚底下呢,怎么能让桑晚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去?他还想有一天在桑晚面前把倾央拥在怀里呢,怎么能让桑晚取她为妻? “你千万不要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知道吗?”——那时候,聂瞳几乎是用狠厉的语气威胁、提醒着倾央。 “我说了我知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后面那个阶段的倾央,表面上一直做着平静幸福的样子,可实际上已经脆弱烦躁得几近歇斯底里了。 聂瞳却忍不住狠了狠心再逼她一把:“就算你不动手,红莲城和季王的人现在也已经几乎控制了桑晚的人马,只是桑晚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同时,莲壁有一百个方法让桑晚憎恨你。 只有你动手了,为莲壁立了功,他才有可能为你隐瞒你的事,而你也可以为你父母报仇,并且在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安然退出你所厌恶的一切。” ——聂瞳承认,他那时候也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的状态了,他说着满口的谎话,只想看倾央亲手挑破桑晚面前的一切。 最终,聂瞳成功了。 倾央如他所愿地把那包红莲城准备的□□悄悄倒进了桑晚的酒杯里。 聂瞳跟着季王的士兵一起冲进那个殿堂时,看到了倒在桌前的桑晚,也看到了颓然坐在桑晚身边仿佛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倾央。 ——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把那包□□换成了迷药,成功地欺骗了倾央也欺骗了莲壁,成功地变成了红莲城的新城主,成功地把失败者桑晚绑在了刑架上任意羞辱…… 他唯独在一点上失败了。那就是倾央——她不再是原本那个让他时刻心心念念的倾央了,失去了桑晚,她的柔情和纯美就好像一下子全部消失殆尽了。仿佛失了根的浮萍,在水上任意飘着,她连她自己都不爱了。 “其实,相比于一次一次被救过来,她更想要死吧……” 聂瞳看着床上那张美好却失了生气的脸,嘲讽般吐出一句。 她想要死,他就偏不让她死——你死了,密牢底下那个人的下场会比你惨千万倍。 阿瑾不语。 因为,据阿瑾猜测,倾央应该还不想死——她之前还求着阿瑾帮她呢,怎么会想要死呢? 可是,同时阿瑾也觉得很奇怪:倾央为什么还想要继续活下去呢?希望能有机会求得桑晚的原谅吗……并不像啊。 “你要不也先去休息会儿。”阿瑾看了一眼聂瞳,发现他看上去十分疲倦,便对他说道,“倾央好起来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在这儿照顾就好。” 聂瞳有些不确信地看了阿瑾一眼,但还是点了下头。 聂瞳离开后,阿瑾便独自坐在倾央床边,望着倾央的目光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倾央还是那副样子,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睁着,看着天花板,眼神呆滞而空茫。 可突然间,她的嘴唇却突然动了动。 阿瑾被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盯着她看,却又看到她的目光也动了动。 “倾央?” 阿瑾极紧张而期待着等着她继续做出其他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