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云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他的目光移到了洛钰的手上,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眼中沉痛,几乎想也没想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带着怜惜。这双有原先有多细嫩他是知道的,如今却满是血口子,就连指甲都断得没办法看了。
手猛然被他握住,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那种感觉像是被他呵护在这掌心一样,洛钰的身子紧绷了一下,随即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挣扎的动作让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胸口起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凄厉:“江寒云,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不知道我恨你吗?”
其实洛钰也知道这不是巧合,可是她不敢深想江寒云为什么会来黄州任知府。她怕再次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
江寒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早该出现将她带离这里的,这样她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洛钰猛然后退,待他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哪里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我哪里都不去。”现在,这个世间的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炼狱,唯独怀里的洛简是她的慰藉。江寒云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记忆起痛苦。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任性。江寒云的语气难得的强硬冷然:“有那样的人在,你说哪里都一样?若是我没来,你是不是想死?”
洛钰笑了笑,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啊”
说完,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洛简,发现洛简并不在身边,她着急得爬了起来下了床光着脚便跑了出去。刚一出去,她便撞上了一个下人。
“这位夫人,您”
洛钰推开了她,随后便看到了江寒云。
“洛简呢?”看到他的那一刻,洛钰便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江寒云一身青色的长衫朝她走来道:“洛简似乎病了,我让人在附近找了个妇人将他抱下去好好照料了,一会儿就抱回来了。大夫说你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要好好休养。”
洛钰只听到了前半句。
怪不得洛简这阵子老是哭,她只当是饿的,没想到是病了。
怪她不会带孩子,她心中自责极了。
就在洛钰出神之际,腰上一紧,身子忽然悬空了。
江寒云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屋子里。
她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后用力挣扎了起来,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放我下来!”触及到他的温度,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松懈便贪恋这种安逸。
江寒云没有理她,一直将她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床上。
洛钰立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这被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她在石场附近的茅草房里盖的要好多了。
“这是我先前在县城买下来的宅子,不大,只有一进,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这几日江寒云一直都住在这里。他原先准备将这里当成一处住处了。
洛钰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寒云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会让人给你找几个可靠的下人。”
“江寒云,你现在这样做算什么?”洛钰忽然看口。她的眼睛盯着被面,空洞无神。
江寒云没有说话。
“你是可怜我,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要将我当外室养?”洛钰慢慢地抬起了头,随着烛火照进去,眼睛里有了光亮,“我已经拿了你的休书,我们已经一刀两断,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寒云深深地看着洛钰。
现在的洛钰,周身像是长了刺一样,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憨了。
他张口,却被洛钰打断。她打断得很匆忙,仿佛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身体不适要休息了,一会儿你派人将洛简抱回来给我。”说完,洛钰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翻个身背对了他。他们曾经是夫妻,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却一度同床共枕,他将她的身子也看光了。
江寒云看了洛钰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洛钰的眼睛里再次流下了眼泪,浸湿了枕头。
半夜,子丑交替之时,洛钰起身抱着洛简悄悄地出了房门,然后出了宅子。
同样是半夜,在洛钰离开后没多久,江寒云的房门被敲响。
“何事?”看到洛钰心中怜惜,江寒云心事重重很晚才睡着,睡得不深。
“大人,少夫人悄悄离开了,刚刚才走,要不要拦下?”
江寒云皱了皱眉。他深知洛钰的性子,想了想道:“先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洛钰抱着洛简走出县城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江寒云的人没有追过来,她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下来。
她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走了一晚上的路,她的身子有些虚弱。
好在洛简很听话,一路上都在睡觉。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洛简,眼中露出了久违的温柔和包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笑脸。
当手触及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猛然皱起了眉毛。随后,她用手探了探洛简的额头,心里慌张了起来。
洛简的身上很烫,像是发热了。
小孩子发热不是小事,洛钰慌张了起来。她太看重洛简了,洛简是她活下去的支柱,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洛简出事了她自己该怎么办,一时无措极了。
应该马上找大夫,可是她身无分文。
洛钰回头,看向在晨曦之中有些不清晰的县城大门,咬了咬牙折回了。
洛钰是一路跑着回到江寒云买的一进的宅子里的,到的时候脚下发软,满头大汗几乎要站不住了。
“江寒云呢?”她抱着洛简一路走进去。
江寒云得知洛钰出了县城又折回有些意外,随后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便坐在厅堂里等着她。
看见他,洛钰仿佛看到了能够救命的稻草,急切地道:“江寒云,快让人去找大夫,洛简他在发热,像是昏过去了。”
“洛钰,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寒云平静地开口道。
洛钰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陌生人一样。江寒云为人正直,鲜少会耍手段乘人之危。
可是他神色平静,仿佛真的在冷眼旁观一样。洛钰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要我救他,你便要一直住在这里。”看到洛钰紧皱着眉毛想拒绝,江寒云补充道,“放心,我很快就要会黄州城了,不会留在这里。这里是留给你们的。”
他的用心显而易见。
洛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接受他的好吗?
她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接受他的好,可偏偏没有选择。洛简还在等着看大夫。“好,我答应你。”洛钰道,“但是我也有要求。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不需要下人。你也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洛钰的性子江寒云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妥协,若是逼急了她,她恐怕宁愿抱着洛简去自生自灭。
“好。”江寒云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出现从洛钰手中将洛简抱了下去。
“江寒云,你这又何必这样?”洛钰心情复杂地问道。
江寒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给洛简诊治过的大夫来了。大夫恭敬地朝江寒云行了个礼道:“大人,小公子体弱,染了风寒,有些凶险,不过救治及时,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奔波了。”
听着大夫的话,洛钰自责极了。是她没有照顾好洛简。
“好了,你下去吧。”江寒云道。
大夫下去后,厅堂里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人。
“洛简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江寒云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那么苦,洛钰的心始终是平静的,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结了冰的面一样,可是自打昨天见到江寒云,便开始起起落落,再也不复平静。此刻得知洛简没事了,她松了口气。可随即,她想到了自己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住着江寒云买的宅子,受着他的恩惠,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几乎要崩溃了。
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在洛钰脚前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点。
江寒云皱着眉,手不受控制地就抬了起来,想去替她抹去眼泪。
这时,洛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寒云,我是喜欢你,到现在都是。”洛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洛家的事情,你坚持你心中的正义没有错,我身为洛家的子孙,站在洛家这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身份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嫁给旁人,但是跟你也是不可能了。我们之间隔着上百条人命,对洛家而言,我是罪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哀求和痛苦的语气说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放过我吧。”
从前,洛钰觉得自己是洛家的小姐,只要看上的人也喜欢她,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有些时候,即便相爱也是无法在一起的。这与她的身份无关,即便是只手遮天的大臣,或是皇族,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便是缘浅,这便是有缘无分。
江寒云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半月后,洛简的病已经好了,在洛钰怀里生龙活虎的,咿咿呀呀有时偶尔能吐出一个不清晰的“娘”字。
江寒云在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便因为府衙有事回去了,洛钰整日照顾着洛简,看着洛简一天天长大,心里平静了下来,日子过得很安稳。她现在不缺住处,可唯一缺的便是钱。
从前养尊处优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担心花销,可现在样样都要考虑在内。
她几乎没有能赚钱的法子,想来想去,只能卖绣品了。
只是,她从前被娇惯坏了,琴棋书画、女红没一样是学好的。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绣了两个绣品,她托住在隔壁的大娘一同拿去集市上卖。
将绣品交到大娘手上,她又犹豫着想要拿回来。
向来自信的洛钰也有窘迫的时候。她不确定地问大娘:“大娘,我这绣品真的会有人买吗?”
大娘看着上面绣的不知道是鸡还是鸭子的图案,安慰她道:“我拿去替你碰碰运气,兴许就有人喜欢呢?”
第二日,那两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绣品就到了黄州的府衙里,摆在了江寒云的面前。这是他派去暗中保护洛钰的人送回来的。
看着蹩脚的针法和几乎辨别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江寒云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从小娇惯坏了的,连女红都这么”想了半天,他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曾经任国子监祭酒,门下有许多学子的江寒云面对洛钰的绣品,竟然词穷了。
“往后若是她再卖绣品,就都给买过来。记得给的价钱要比市价低一些,不要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是。”
等护卫下去后,江寒云坐在案前,面对着满满的公文都无心去看,而是将手里的两幅绣品翻来覆去地欣赏。他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满足,细细回味却又有一种酸涩。
既然她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既然她说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他便在暗中守护着她,守护着她想要的平安喜乐的日子,直到他老了、守不动了。
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他放在心里珍藏呵护,值得他无声地守护,也挺好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愿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