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快把上午煨好的汤端上来!”隋枫母亲边挽着隋枫往楼上走边大声吩咐自家的帮佣,全然一副慈母心肠,老实说袁希灿看了都有点羡慕,“我特意炖的你爱吃的萝卜排骨汤,炖得烂烂的,可好吃了!” 记得小时候,这小子还没离开她身边,经历过一段调皮逆反期,她舍不得打他,他爸爸懒得管他,一心一意只教着自己的大儿子,倒是他那几个堂哥们时不时地就来欺负逗弄他,有时候甚至还把他弄哭了。她虽然曾经一心盼着他是个闺女,可是难得长得清俊乖巧,浑不似那个老大成天上蹿下跳神憎鬼厌,于是她就格外疼惜地护着他,把他打扮得干干净净,还经常做好吃的给他吃。 她始终记得他曾经说过萝卜好吃,甜甜的,于是她就总喜欢给他炖萝卜汤,看他吃得大快朵颐她心里就格外的满足。 哪知道为这她丈夫还总埋怨她太娇惯孩子,她不明白她哪里娇惯了?难道对孩子只能靠打靠骂靠训斥才能教育好吗?如果孩子天生顽劣屡教不改,那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她不会拦着,可是小儿子明明很乖很听话的一个孩子,为什么总要对他那么凶?她觉得他明明比大儿子聪明多了。 可丈夫丝毫不这么认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贴心小儿子不见了,当她想抱着他,说些悄悄话的时候,他早已不在她身旁了。“他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事的。”这是她丈夫告诉她的,可是看着他和大儿子忙碌着自己的事业,她操持着家务,时常会想起那个曾经总是乖乖坐在她怀里,或者一遇到什么事就红着眼睛天真地一五一十跟她说的儿子。 人越老,越想亲人,尤其是曾经最贴心的亲人。 “这回回来一定要多住几天啊,”她紧紧拉着他的手,语气和神情里流露出不容错辨的殷切,“再像以前那样我就真的生气了……” 袁希灿跟随着隋欣的脚步参观着这座别墅,上下两层有厅有室,前台后廊,面积不算很大,但足够一个家庭绰绰有余,看来他们家也没有盲目地摆阔求富,够住就可以了,而且品位还不错。 “隋枫的哥哥一家和他们父母都住在这里,”被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隋欣笑道:“然后我隋枫哥哥就搬出去了,不过这也是我们隋家的传统,男儿都要成家立业的,全挤在一起迟早要发生矛盾,所以早点分开也是一件好事。” 这一点袁希灿是比较认同的,空间和距离有利于人际关系的平衡。无论太过密集和遥远的距离都不利于维持社会上人与人的来往关系,过去中国讲究四世同堂,那么一大家子人,各自繁衍各自生活,已经有了自己的习性和观念,到后面也许走的路会越来越不同,但是我们的文化还是强调同一性,讲究孝道,一切选择都要在这个前提下进行,以今天的观念看,明显逐渐不太合时宜了。人是和而不同的,强行抹杀人的个性是不合理的。 她们正聊着天,客厅那边叫着隋欣的名字,招呼她过去喝水吃东西,隋欣朝她一笑,往人群中央迈步过去,窈窕身姿婷婷如水仙,袁希灿忍不住欣赏地看着她,觑了一眼那群陌生的老老少少,心底里忽然浮起一丝隐隐的不耐和浮躁,但她微仰高头,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是欣欣的朋友,同学啊?”其中一名身着暗色外套,头发花卷的长脸女子盯着袁希灿,五官寡淡,却总给人一种刻板严肃的感觉,“你是哪里人啊?家里父母是干什么的?”甫一开口就问了她几个问题。 袁希灿心一凛,还来不及开口,隋欣看着她,双眸微微一敛,撒娇似地伸手推了下问话长辈的肩膀,插科打诨似地道:“哎呀,小姨,你干嘛这么严肃啊?别把人家吓到了……” “问问又怎么了?”隋欣小姨白了她一眼,“就你个学心理学的体贴……” 这个问题对袁希灿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她小时候去别的小朋友家玩,一说到自己的家庭,那些人有的就说她可怜,有的就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时间长了她就很讨厌提及这个话题。 母亲去世了怎么样呢?父亲再婚了又怎么样呢?难道天下间就没有这样所谓不幸的家庭吗?或者说出生自这样的家庭就天生应该是被可怜、被同情甚至被嘲笑的对象吗?曾经很长时间她都感觉到内向自卑,甚至一直到大学了还走不出来这段阴影,直到学了心理学。 心理学是一门发展的学科,人也是一种发展的动物,只要生命不灭,就会有奇迹发生。她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一点。 坦然地说了下自己的家庭情况,没有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她径直对隋欣笑道:“我们去阳台那边看看吧。” “好啊。”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这边气氛有点压抑,隋欣笑着跟亲戚们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她转身走了。 “老一辈的人都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啊,”隋欣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安慰她:“见到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他们就喜欢问这些问题,就像查户口似地,我以前有不少朋友就是被他们这样问跑了,真的很烦的。” 袁希灿理解地笑了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问一个人家庭,其实更多的是看他的品性、才华、习惯……中国人天性相信这些,还有的是为了结交人脉。 “你千万别跑了啊,”隋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逗弄她,对她挤眉弄眼,“不然我上哪儿去找你这样的朋友?” “我有什么好的?”她不觉好奇,偏头问了句:“我一直觉得我在人群中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隋欣拉着她的手,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今天真的是个不错的天气。“我不知道,直觉吧,我觉得我和你很投缘。”她说。 她扬起唇,也望着天。真正的关爱,在于恰到好处地体会他人心中的痛,而不去触及它。她一直相信这句话。如果不是有着同理心,一般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隋欣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但也许恰恰她有一个看起来生活并不是那么如意的堂哥,所以触发了她的恻隐之心。或许她自己也经历了很多奇妙的经历。 “吃饭了!”直到中午,袁希灿才算见识到隋欣有多少堂哥,因为今天大家都在隋枫家来吃饭,所以男人们下班没事都来了。大伯家的、二伯家的、三伯家的……那一排高的瘦的矮的胖的男人出现在桌前的时候,她差点没看花眼。 因为人太多,自然就分桌了,女眷坐一桌,男人坐另一桌,甚至差点坐不下。幸好隋家早已习惯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动不动齐聚一堂,一堆年轻小子们就坐到茶几那边去了。 “阿枫,在国外混得怎么样啊?”有个看起来年龄跟隋枫相差不大的男子端着酒杯斜睨着他笑道:“听说你在干什么建筑设计师,接了什么工程没有?别是在外面混日子吧?” “那是我六堂哥,以前最爱跟隋枫堂哥打架,”隋欣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凑过来对袁希灿耳语道:“不过他们两个年纪是最接近的,小时候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说得你像亲眼见过似的。”她笑着啐了她一句,端着小碗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肴,隋枫家的菜系稍微有点淡,不过还挺合她的胃口。 难得一下子让外人看见她这么多堂哥,隋欣显得兴致勃勃。“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可以说是从小听着他们的光辉事迹长大的,只有隋枫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总爱跟我们玩,不愿意凑到他们那群人中去。” 袁希灿专注地望着那群人中的隋枫,他仍然坐在那里,跟那些拿着酒杯把酒言欢高堂阔论的男人不同,他显得腼腆而安静,尽管他也会不时地蹙眉、嗤笑,说几句话,但更多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 她忍不住幻想他如果坐过来的话会不会更自在一点? 人是一种学习的生物,如果隋枫小时候在男生同伴里受到的总是欺负、嘲笑甚至歧视,而这又不可避免地跟他的长相、排行和地位等等相关联,那么人总要想法摆脱这种处境,怎么摆脱呢?要么投向一个更有利于自己的环境,要么让自己变得更强。 经验总会告诉他,什么选择是更好更容易做到的。显然变得更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投向更舒适的环境会让他觉得愉悦。袁希灿敏感地感觉,隋枫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堂哥们,他应该更愿意和他的母亲、堂妹待在一块。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在吃过饭以后,她装作自然地走向他,尽力无视那些还围着他闲聊的人,翩然一笑,“嘿,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她说。 他望着她,微微一怔,却并未多想,径自站了起来。 “哎呀!女生爱男生……”有个小男孩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怪叫了一声,手里拿着架飞机模型从这边跑到那边,“羞羞脸!” “小迪,瞎喊什么?”很快有人训斥他,然后是一大堆人的玩闹哄笑声,不时地有人拿隋枫的容貌打趣,说他就长得招女人爱,有什么办法? 隋枫眼神一冷,抿紧唇转身走了,袁希灿和隋欣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