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最得皇帝信任的护卫三七跪在一旁,“回皇上,那两人的底细查清楚了。” “起来回禀。” “是。” 皇上忍不住奚落他,“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查了那么久?” “请皇上恕罪,那男子似乎刻意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属下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查到。” “少废话,说重点。” “那女子叫柳容,她姐姐叫柳湘,两人家道中落,父母相继过世,两人后来在京城落脚,开了一家叫如玉阁的青楼,是京城里头最出名的青楼。柳容姿色过人,琴技了得,是名满天下的名妓,但只卖艺不卖身。” 皇上瞥他一眼,说话挑重点,不要什么情况都报上来。 三七明白,继续回报,“那男子,传说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属下和陛下都见过,确实很美,而且很俊。” “说重点!” “是!”三七递上那两人的纸质资料,继续禀告,“那男子叫修远,是北少林高僧的关门徒弟,在江湖高手榜上排第十。皇上,重点来了!” 三七酝酿了一下,“据属下调查,修远十年以前第一次在京城出现,出现的时间与六皇子消失的时间一致,且从容貌上来看,六皇子很有颜贵妃当年的风采。” 皇上大为不满,“他既然去了北少林当和尚,为何还要回来?” “六皇子十二岁随修善大师进了北少林,当了俗家弟子,学习了五年,已将少林的各项绝技甚至是医术都学透了,只好下山了。后面五年,江湖上几乎没有修远的消息,流传最多的说法是,他去云游四海了。” 皇上还是怀疑,“他既然去云游四海了,为何还会到京城来?” “人非草木皆有情,六皇子大概是想回来瞧一瞧京城的变化,却不想在如玉阁中遇到了柳容,便就此停下了脚步。” “一个□□罢了,有何稀罕?!” 三七犹豫了一下,道:“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明日是颜贵妃的生辰,而属下这些年发现,每当颜贵妃生辰将近,贵妃娘娘的坟头便会开满向日葵,黄灿灿的一片,看上去一点也不荒凉。” 颜贵妃生前很喜欢那座无名的小山,山上开满了各色的花,她唯独喜欢那黄灿灿的向日葵,说它们敢于追求,毫无保留。 宫中的人都以为皇上薄情,随便找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小山就把颜贵妃下葬了,也从来不去祭拜她,所以很少有人记得颜贵妃的生辰和祭日。也很少有人记得,颜贵妃的生辰和祭日其实是同一天。皇上虽然从来没去看过贵妃的坟墓,却也从来没有忘记。毕竟那个女子曾经带给了他很多与众不同的回忆,他多少是记得的。 很多年以前,颜贵妃初出江湖,便卷入了一宗江湖谋杀案中,江湖中人以为她初入江湖不知其中深浅,甚好欺负,于是嫁祸于她,她初入江湖时便已聪慧过人,轻而易举的便解开了疑案,从此凭借着过人的美貌与智慧,在江湖上迅速成名,成了天下第一大美人。 那时候皇上也年轻英俊,风流倜傥,没有皇子的架势,反而幽默风趣,很讨女子喜欢。 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因为同样想拜当时名满天下的第一高手蓬莱仙人为师,便结伴而行了。 两人甚是投缘,一路上都有话聊,乐趣不断,途中一起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日久生情,便在一起了。 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神踪不定的蓬莱仙人,但因为有喜欢的人作伴也过得十分开心,那是他生命里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可是情感会淡去,凡事有轻重,一切都比不过他的如画江山,她也为这段感情放弃了自由,画地为牢,长久的住在皇宫里。起初,两人也情深意切,说一生一世都只有彼此。最后,他还是后宫佳丽三千,她剩下的只是这金丝笼和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于是她也不复当年敢爱敢恨的模样,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早在她死于灰烬以前她就已经死了,哀大莫过于心死。 五月初一晨时,天气阴沉,给人一种天还没全亮的错觉。京城的路上行人很少,一男子穿着极素的白色衣裳,抱着一束金黄的向日葵出了城,向着一座无名的小山走去,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被这男子的气质所震撼。 小山中某一处地方正开满了向日葵,成片的向日葵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坟墓,墓碑上只刻着简单的五个字:颜如玉之墓。 修远静静的站在坟墓前良久,微微仰天叹气,在坟墓前放上那束向日葵,在坟前拜上三拜,忽然倍感悲伤,回忆起那些过往。 他小的时候总觉得颜如玉并不爱他,他因此做什么事都觉得底气不足,也常常觉得别的皇子看不起他,每次他带着一身伤回来,都希望母妃能多关心他一下,可她从来都没有,她不能给他很多的爱她什么都不能给他…… 他一直埋怨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他除了悲伤难过还在埋怨她。后来他去了北少林,看到很多看破红尘摒弃杂念当和尚的人忽然就明白了,她早就没有力气去爱了,她只是心死了,她那么聪明没有人能害死她,她只是不想活了。他后来就不恨她了,每年来祭拜前都要在她坟前种上成片的向日葵。 修远跪在坟前良久,静静的陪伴着她,乌云越来越低,天空中下起了雨。 看了天,准备下山,回头时看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黑衣年轻人,正是当今圣上和他的侍卫三七。 修远只是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一语不发的路过,皇上示意三七拦住他,他也配合的停下了脚步,眼里毫无波澜的看着皇上。 皇上细细的打量了他很久,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和颜贵妃一模一样。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好不坏,多谢关心。”声音低沉,语气柔和。 “你可是在怨我当年没好好照顾你?” “不敢。” “你既已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今日便随父皇回宫吧,你毕竟是大兴国的六皇子。” 修远忽然笑了,神情却显得冰冷了几分,“六皇子已死,我只是北少林的一个俗家弟子,修远。” 皇上难得的好脾气,“父皇确实对不起你们,你也不要置气了,父子间没有隔夜仇,你回来了父皇会好好弥补你。” “不用了,错了就是错了,永远都不需要弥补,也弥补不了。”说完,冒雨离去。 皇上忙追上去,一把扯住他,“你跟我回去,朕让你当太子。” 修远回头看他,原本平静的眼睛逐渐染上寒意,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你以为我稀罕吗。”袖子随手一甩,头也不回,大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皇上看着修远离去的方向,茫然的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以前,他说想让颜贵妃进宫当皇后时,她也是这般毫不留恋的离去…… 这是颜贵妃离开的第十个年头,十年了,皇上第一次来祭拜颜贵妃,跪在她坟头痛哭,忏悔往事。 柳容知道修远今日来这无名的小山祭拜生母,担心他被雨淋,便匆匆打着伞来找他了,不想他已经走了,这坟墓前只剩下一个跪在坟前痛哭的男人,还有一个站在男人身后沉默淋雨的年轻人。 柳容看那男人抱着坟头哭得忘情,便有些于心不忍,往前迈了一步,替那痛哭的男人挡雨,良久,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皇上回头看她,眼里一片茫然,柳容又重复了一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