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剑山庄两月的学习着实有点辛苦，又是出门在外，比不得清风崖自在熟悉。如今回来又不用练功，无迹不自觉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她吃过饭，又去问候过师父以及崖上的几位相熟的同门，已经是日头西下了。无迹平日里不太注意这些，今日倒对落日格外留意。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脚下生风，往铸风林去了。待她反应过来，已经坐在树上了。　　她看了许久，今日的落日没有那日的红，也没有那日的圆，仿佛是蒙了层灰色的纱布，遮掩了许多光芒。看着看着她不自觉皱起眉，心想，这可恨的楚慈，与人相约既不早早来等，又不说自己的住所。　　正在这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往下一看，正是沈无花。她依旧是一身红衣，一席乌黑长发，慢慢走在这古树参天的铸风林里。她也听见了树上的动静，抬头便看见了无迹。　　她招手让无迹下来。无迹便听话的跳了下来。　　她理了理无迹的衣裳，如冰泉水一样的声音响起：“已经入了无剑山庄，便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上树坐着了？以前在清风崖的时候倒没有这习惯。”语气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味。　　无迹暗自腹诽：“因为近墨者黑。”　　沈无花见她不回话，只是笑，也不再追问，只是又看了一眼她的发髻。无迹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童子发髻。　　沈无花轻笑了一声，拉了她在旁找了个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说道：“正好今日我也无事，便来教你一教。”　　无迹一贯很尊敬无花师姐，便乖乖坐着不动。沈无花解开她的童子发髻，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把小梳子替她梳发。她的手指凉凉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林间呆久了的缘故，无迹只觉得舒服。沈无花动作很慢，梳发也梳了许久，梳的无迹神思都开始恍惚。　　“无迹平日不认真梳发吧。”沈无花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迹有点羞惭，只能微微点头。　　“我与你差了几岁，平日又多将心思放在无剑山庄，也并无太多时间教你这些。崖中女弟子又少。”沈无花入无剑山庄时，无迹不过八九岁，她也不是每次休剑日都会回清风崖，故听她说完，无迹点了点头。　　无迹面前没有铜镜，不知道她在自己头上做了什么，只能听她口述，所幸江湖中人，女子发髻也是简单的。只是她语调不急不慢，就仿佛是催眠符，无迹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最后不知道神游到何处时，才忽得听见一声“好了”。　　沈无花将她转过来对着自己，细细端详，面上神情颇为满意：“今日我教会了你，你回去便教会无音，若明日我还见着你二人梳童子发髻…”她停顿了片刻，也不说下去。　　无迹连忙点头。她见无迹如此乖巧，还道无迹平日便是这样，便轻轻的敲了敲无迹的额头，满眼的喜欢。可是沈无花笑着笑着笑容渐渐淡去，虽然仍旧对着自己，无迹觉得她也没有在看自己了。　　“无花师姐，你有心事挂碍吗？”　　就在无迹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的时候，沈无花说道：“怎么会没有心事挂碍。人人皆有心事挂碍。”　　无迹偏头，说道：“我便没有。”　　沈无花轻轻的白了无迹一眼，只是含笑带嗔，似乎是在笑她不懂事。　　“无迹可有中意的男子？”　　无迹不禁失笑，为何入了无剑山庄后，似乎人人都在关心中意的男子和中意的女子。她回答道：“没有。庄内学习繁重，只有练剑的心思。”　　沈无花听见此话，愣仲了一下，才喃喃的说道：“只有练剑的心思。”过了一会，她去了面上的愁容，又恢复了原本清淡的样子，徐徐说道：“师姐有一个中意的男子，可是他只有练剑的心思。如今他过了出庄的考核，提前离开了无剑山庄。”　　“那他去了哪里？”　　“斩夜城。”　　无迹觉得这名称十分耳熟，面上便显露了思索的表情。沈无花以为她不知道斩夜城，解释道：“斩夜城每隔两年会举行武林大会，中原十四城的剑客均会参加。狼牙城虽然在前几年获得了参加的资格，可是狼牙城的人不太热衷这些中原的排名，所以斩夜城的名声在这里不是很出名。”　　无迹听到这里便想起来了，她曾经在刺鱼林听到过两个高年生提到过。当时他们想要破阵，似乎破完之后会对斩夜城之行有所助力。　　“那师姐为何不跟去？”无迹问道。　　沈无花看了她一眼，冷静的回答道：“为何要跟去？”　　“师姐既舍不得他，为何不跟去？莫不是出庄的考核很难？”　　“出庄虽难，我确有把握。只是他向来只关心剑法，从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我若跟去，岂不是悖了他意愿。更何况，我也有我想去的地方。斩夜城的排名能说明什么，那些藏污纳垢的比试，只有眼浅之人才会趋之若鹜。江湖之大，施展的地方如此之多，倾尽一生也未必能踏遍，又如何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上。”她的语调仍是平静，只是尾音的些微抖动泄露了她实际不平静的心。　　无迹安静听着，想了想才回答：“藏污纳垢的比试哪里都有，并不是斩夜城的比武大会带来的。所以师姐又何必对此如此排斥。就当你去斩夜城游历，最多不去比试争夺什么排名即可。”　　沈无花听完无迹的话，眼神变得复杂，嘴角的笑却灿烂起来，嘴里说道：“小小年纪，倒挺会劝人。”说罢捋了捋无迹额间的碎发：“走罢，该食饭了。”　　　　二人一齐出了铸风林后，无迹说自己想先去找无音师姐传授这女子发髻的梳法，免得过会儿忘记。沈无花便让她去了。　　谁知无音不在房间内，无迹只好先过去食间。谁知刚出去便遥遥看见沈无音和沈无尘二人往这边走。他二人并肩而行，皆着一身青衣，正在说什么，面上均带着浅笑。　　无迹抱着手等。　　谁知他二人走到十分近的地方才发现无迹，无迹的手都要抱酸了。沈无尘一眼看到无迹的发髻变了，调笑她道：“这不是沈无迹姑娘嘛，梳了个新发髻便巴巴跑过来给人看，着实不太矜持。”　　无迹嫌弃的说道：“又不是来找你的。”　　谁知沈无音接话道：“师兄这般俊秀，兴许梳个女子发髻也很好看。”　　无迹一听就懂，立马换了面孔笑着说道：“有道理。不如我们三姐妹一起来学习梳女子发髻？”　　沈无尘听见沈无音夸自己俊秀，嘴角便藏不住笑，只是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你们姑娘家玩，我去找师兄了。”说罢冲无迹摆了个看好戏的表情，又冲沈无音笑着看了一眼，转眼使了轻功逃之夭夭了。　　沈无音半点不惊讶，接着往里走，说道：“今日见着无花师姐了？”　　无迹也同她一块进去，答道：“嗯。她说明日还见着我二人梳童子发髻，便要我们好看。”　　沈无音显然对‘要我们好看’持疑，但还是坐在了铜镜前。无迹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沈无音，不禁笑出了声。沈无音见她笑，也笑了起来：“怎么了？”　　“我只是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同你一起做这些梳妆打扮的事情。我以为这是沈有晴的临水崖才会做的事情。”　　“等到日后我同师兄成亲，成亲当日的发髻也该是你梳，如今提前熟悉也好。”沈无音拿出了梳子，递给无迹。　　“那我便给你梳个举世无双的发髻，让师兄在成亲当日吓到魂飞破胆。”无迹手里学沈无花一样轻轻柔柔的梳，嘴里玩笑却不停。　　沈无音仿佛看见了未来某日的场景，眼睛也笑弯了：“师兄若吓到魂飞破胆，我同谁成亲去。虽然我也不想护着他，可是成亲这日你可得把他留着。”　　“知道啦，现在就开始护短了。从前和我一起捉弄师兄的人，也不知是谁。”　　“我何时捉弄过师兄？”　　“没有没有，你只是补刀而已。”　　“旁观不补刀，显得没事做。”　　　　她二人一言一语，转眼无迹已经将发髻梳好。她也学沈无花，将沈无音转过来对着自己，细细端详。一边端详一边满意的点头：“这般手艺，可以出师了。”可是脑中忽然浮现了沈无花平静中隐藏忧伤的面容。　　“无音师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师兄。又如何知道自己不喜欢秦尔意的。”　　沈无音没有停顿，回答道：“喜欢一个人，是见不得他难过，是想让他每日都开心。”内容却是和沈无尘昨晚说的话一样了。　　无迹听了沉默，这番话她懂又不懂。沈无音见她思索，轻声问道：“是沈和礼还是楚慈？”　　无迹心漏跳了一拍。她一时手足无措，可是沈无音同她朝夕相处十年，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觉得沈和礼很好，可我也觉得楚慈不错。”　　沈无音垂下眼帘笑，无迹以为她笑自己想着两个男子，不料她抬头说道：“我觉得师兄很好，我也觉得秦尔意不错。”说道这里，她转头看了看门口，才接着说道：“可是喜欢是不一样的，我从未对秦尔意起过心思。更何况，你不是还要练剑的吗？想不出的时候，就顺其自然，等到你发现自己不用想的时候，答案就出来了。可千万不要让思考的时间耽误了练剑。不然到时候，出不了无剑山庄，两个都要不起。”　　沈无音不是话多的人，除开正事，与她这样一大番话也是少见。无迹听了展颜，点头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