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能够更坦然地面对力不从心状态，心态平和了许多。

莫问暗自叹息，要是当年王道士以现在的状态修行，只怕不会将阳寿耗费到眼前的地步。

论各种本领手段，莫问不如王道士；论心性修为，莫问比他强很多很多。

忽然他反应过来，面色凝重地问王道士：“你的意思是，枉死城的人对林溪又使了手段？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道士点了点头：“以前老道有点想当然了，顺喜菩萨居然与枉死城的人有了合流的趋势，里面恐怕还有你我不知道的隐秘。具体原因老道没时间去查了，以后你要万分小心！”

最近遭遇的鬼怪之中，王道士认为鬼花船、鬼媒婆、青玉姬是顺喜菩萨麾下的厉鬼，其他应该是枉死城的势力。

“两方势力的五鬼邪术一起叠加，才让女娃儿身上的东西如此难缠！”

根据王道士的说法，行军床的位置和朝向都不是随意摆放的，而是根据三个人的生辰八字，结合当前的太岁方位算出来的。

借助莫氏宗祠里供奉的诸位先祖，只要他们睡在床上熬过今晚，莫问就能一定程度上避开飞魂煞的影响，林溪也会摆脱五鬼邪术的束缚。

床摆放好以后，王道士在祠堂前的巨大香炉里烧起纸钱来。

祠堂前的石制香炉是林溪在装修莫氏祠堂的时候，高价回购的莫氏古物。石制香炉是一个直径两米高约四米的庞然大物，比很多千年古刹的香炉都要巨大，上面的浮雕早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多年的香火熏黑了香炉内壁，显得苍老古旧。

“仅凭香炉巨大的形制，就能想见当年莫家鼎盛时的辉煌。”王道士显得有些絮絮叨叨，“千年繁华，一朝风流云散！”

王道士居然用起了唱戏的腔调。

千湖城其实有不少古代戏剧讲述莫家的故事，也许这句就是戏曲的唱词。

莫问想起了青玉姬。

“妾身青玉姬，与君歌一曲，请君倾耳听……”

她演绎的会不会是莫家历史上的某个角色呢？

可惜莫家风流云散，相关戏剧只剩下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王道士无法得知全貌。

完整残留下来的只剩下扇舞，算不得莫家最重要的本事，当年是莫家旁支才学的东西，要不是高祖用命博回莫家宗祠作为安身立命之所，连扇舞都留不下来。

烧完纸钱，王道士现场用朱笔写起了黄表，为了怕莫问起疑心，黄表的内容没有背着莫问写，都是很正常的祈求城隍爷赐福解厄、消灾辟邪的套话，落款分别是他们三人的姓名。

王道士又拿出了三个纸人，正要往上面写字的时候，他没有下笔。

“气不顺呐！”王道士放下了笔。

“穷途末路，英雄气短！”

莫问有心要问个究竟，可顾忌王道士的状态，只能忍了下来。

林溪最终没有被王道士列入门墙，因为她与莫问的亲密关系，一个庞大的宗族内部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

给王道士开了瓶高档药酒，林溪拿了杯红酒给王道士作陪。

三杯之后，王道士脸色酡红，吩咐他们：“今晚最好是能够一觉睡到天亮，如果半夜醒了，尽量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从行军床上下来，万一下了床，也千万别走出蚊帐！”

林溪给王道士敬了杯酒，顺着王道士的话问道：“看手机行不行？我习惯睡觉之前刷手机，不然睡不着啊。”

王道士说道：“天一黑最好手机关机。你说黑灯瞎火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或者突然响铃了，你怕不怕？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手机里的东西就是真的？”

“所谓真幻，何谓真？何谓幻？肉眼有假，心眼也瞎，如之奈何？”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王道士的意思：本领到不了王道士的地步，该被鬼蒙蔽的时候，无论怎么挣扎也跑不脱。

“还真是……真是防不胜防，也难怪很多恐怖片里主角作死的剧情，如果心存侥幸，就会自寻死路啊，”林溪苦笑着又问：“那会不会出现我的手机明明关了机，手机突然开机的情况吗？”

王道士语气严肃地说道：“当然有可能。你中的五鬼惑心没能断根，以后枉死城招惹来的东西，谁知道有什么能力，有什么禁忌。我跟你说一个基本的常识，你看到了它，它也看到了你，你听到了它，它也听到了你，也许你不听不看，它反而找不到你！万万不可麻痹大意！”

林溪担忧地问：“如果我看到了奇怪的事情，你们会同样看到吗？是五鬼邪术的影响，还是某些特殊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脑海里了？”

王道士摇了摇头：“按照以前的说法，人在分不清是幻是真的时候，是五感被蒙蔽了。我用现代术语来讲，可能你好理解一些。人的感知是建立在感知器官的基础上的，比如眼睛、鼻子、耳朵、舌头之类的，感知到了外界事物，然后将信息传递到大脑。可是有些东西是没有肉体的，把你的感知能力抢走了，你看到什么，它就看到什么，你听到什么，它就听到什么……然后……它就找到你了……”

也许寿元将尽的缘故，“找到你”几个字被王道士说得阴恻恻的，令林溪毛骨悚然。

“如果是做梦呢？梦到鬼祟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梦里可能根本意识不到我在做梦，”林溪又问道，“前段时间我天天做噩梦，青玉姬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像梦里一样，经常害怕得不敢睡觉。”

有关青玉姬的事情，林溪与莫问讨论过很多次。大部分时候莫问都闻不到青色鬼火的气息，表示她没有真身降临，而是用某种手段让林溪进入了幻觉之中。林溪用自己学过的手段反复确认，青玉姬极有可能是将她拉进了梦境之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鬼惑心会变得如此难缠！”王道士迟疑了半晌才说道：“老实说，解梦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我没有太多研究，简单说说我的理解。”

说着王道士瞟了一眼莫问：“阴邪入梦，古已有之，要想在梦中对抗邪祟，往往只能靠自身的宿慧，多大本事都不好使。比如我自己，我不是专门抓鬼辟邪的道士，挡不住鬼祟潜入我的梦里……”

术业有专攻，王道士也不是无所不能。青玉姬的状态绝对不是普通的五鬼惑心，也不是阴邪入梦，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连王道士都只能借莫氏宗祠的地利做个瞒天过海的手段。

林溪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话题岔开：“那蒙蔽五感的，是五鬼惑心还是随之而来的鬼祟？我曾经察觉到一只鬼手，可没有厉鬼出现。”

王道士沉默了半天，说道：“譬如这杯酒，阴阳和合，平静无波，”说着拿夹过菜的筷子在杯中一搅：“现在呢，阴阳激荡，五行浑浊，煞气自生！这白沫，这浑浊，这油腻，这葱花，这旋涡，甚至这根筷子，都是天地间的变数，到了你我眼中，一切都是神煞！”

林溪与莫问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尤其是莫问，王道士这番话深入浅出，只怕是他们认识以来最有价值的话语。

没想到还没有完，王道士接着说道：“可是如果我们身在酒中，看得到白沫，看得到浑浊，看得到油腻，看得到葱花，甚至看得到旋涡，可你我可能看得到酒杯，看得到筷子吗？即便能够窥视一二，肉眼凡胎的你我，又能够看到端杯执筷的两只手吗？”

振聋发聩的一番话惊得莫问站了起来，看着王道士惊疑不定。

“坐下，莫问给我坐下！您老请继续说！”林溪死命拉着莫问坐下，给王道士斟酒。

“太岁神煞之说，起源于天干地支，自古以来就是用来计算时间和标识方位，这些标记涉及鬼神，究竟有什么联系，哪怕当年莫家人才鼎盛的时期，也是争论不休，何况现在？”

王道士说了几句文华阁的隐秘，气息立刻弱了三分，让他端酒的手顿了一下。

莫问和林溪有些于心不忍，王道士摆了摆手，喝了一口酒补充说道：“五鬼邪术起源于养小鬼的法术，多多少少利用了太岁神煞的法门，无论如何诡异，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比较偏向于五鬼惑心只是一个标记，一盏路灯，一个门户，真正害人的还是随之而来的邪祟。”

莫问拽了拽林溪的衣服，示意王道士的极限快要到了。

有个问题林溪一直难以启齿，也没辙了最后才问道：“女孩子晚上还是有些不方便的时候，万一出了意外，我有没有什么自救的方法？”

王道士沉吟半晌说道：“我给你三炷香，如果遇到意外就点燃，或许能够保你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