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君席的人动了动嘴唇,我还没听清就醒了。呆呆坐了一会,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梦的由来,揉了揉眼起身拿毛巾随便抹了把脸,窗外天已大亮,师父这会应该在用早。 我有一种预感,师父一定知道些什么。 夜满山头,深秋夜里已不再有蝉鸣,静悄悄的,远处有几个弟子在谈笑,声音却像自亘古而来。我在醒昏室里听到的那个故事,可怜又可笑。 前朝皇帝有五个儿子,夭折一个,病死一个,发配一个,剩下俩,一个是现在的皇帝,一个得了场病,傻了。 傻子整天笑呵呵的到处跑,有时几天不回府下人们出去找,傻子鼻青脸肿蓬头垢面的只知道对着下人笑。那一年道学被朝廷打压,紫虚山还叫仙姑山,山上常年云雾缭绕,传说是仙姑的住所。 中书令李家的公子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多情,某日在茶肆里解醉,听人说起在仙姑山遇见了仙子,那仙子如何如何美貌温柔,令人流连忘返,李公子听了借着醉意当真一个人上了仙姑山要去会一会那仙姑。 上了山才知山路崎岖,娇生惯养的公子哪里受得了这苦,山上雾大走迷了路误闯进一片枫林,正直深秋,枫叶红得迷人眼。往前走几步果真看到了人,光背影就叫人心驰荡漾,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那人发现有人迅速逃走,但还是叫李公子看清了脸。 正是那个傻子王爷。 原来傻子王爷是在装傻,李公子得了这一天大的秘密酒醒了大半,回了府也没敢跟任何人说,第二天找了个说辞就上了王爷府,王爷遣退了下人也不再装傻。李公子也不多话,直接开门见山:“我不会抖出王爷的秘密,但王爷得答应我一件事。”王爷斜着眼看了看他,“你说。” “我要你嫁给我。” “什,什么?!” “唔,那我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前朝曾盛行男风,现下一些王公贵族间也有所遗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李公子色胆包天竟连王爷也觊觎。但皇帝多疑,傻子王爷不想惹事端,勉强就答应了他。 王爷本来以为只要随便应付一下就好,没想到李公子死缠烂打,变着各种理由去府里找他,王爷被他烦的不行,只好天天在街头装疯,没想到李公子也是个没脸皮的,见他装疯,也陪着他扮傻,追在他后面“娘子,娘子”的叫,一时间成为京城一道笑谈。 李中书年事已高,听到这风言风语气的直背过气去,当天罚儿子跪了一天祠堂,没让吃饭。结果一入夜,李公子就跑去了王爷府,李中书得了消息连夜去逮人,拎回来就给了一顿鞭,还没打完,就被人劫走了。 坊间都传言李小公子是和傻子王爷私奔了,因为现在满京城都在找王爷,但这俩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一年,三年,五年。李中书辞官回了乡只道没生过这个儿子,皇极观也立了王爷的牌位。 这事慢慢也就成了坊间茶客说笑的一个故事,好景不长,西南洪涝,皇帝视察时不慎染了恙一病不起奄奄一息间连诏书都未下,一时间朝野动荡,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尚会开口的儿子,不知是谁提了一嘴皇帝还有个傻子兄弟,朝野上下各怀鬼胎,几个要员又偷偷开始找起人来。 结果没想到还真找到了,据说是傻子王爷自己发疯跑到街上大哭,吵吵嚷嚷要见哥哥这才找到的,然而只找到傻子王爷没找到李公子。 王爷顺利登了位,又过了几年朝里大员陆续换人,傻子却不疯不傻了,底下人呆了眼却也没用了。 新皇帝格外勤政,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任谁劝也不听,只偶尔去一处林子呆上片刻也不许人跟着,据人说那是片枫林。 新帝在位第三年终于封了皇后,新帝在位第四年秋,被侍从发现薨于枫林,同时被发现的还有那位李公子。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皇帝死后不肯饮下孟婆汤,鬼差们一个没看住竟让他直接跳了轮回,再转世他成了应莯,这时仙姑山已经变成了紫虚山,他入了紫虚派成了第一茬儿的弟子。师父说修道修的就是心,皇帝不肯喝下孟婆汤无非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前尘尽去,诸事拂了,他其实早就明白。 师父说到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喝了孟婆汤,本来这些早就该不记得了,但看来我也和他一样,存着期待抱着念想总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一亮就冲去了后山那片枫林,晨露凝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他,他在那泉里静静的泡着,我轻轻喊了一声:“应莯。” 他惊醒过来,动了动身子:“师兄?”,水波荡漾,他腰间的剑疤也若隐若现,上一世那剑也是这个位置吧。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到些前世的事情,应莯,我都知道。你曾叫君席,我曾是李峦,我知道这些,可我也没法骗你,今生只有李酌,我喜欢的只有一个宋青止。” “你来,就是说这?” 我点点头有些心虚的瞟了眼他,却发现他泰然地笑了,他说:“前尘尽去,诸事拂了。不过师兄的心意还是得早些对宋师兄表明的好,说不定人家也是一样的心思。”说完俏皮的向我身后眨了眨眼,我转过身,正对上宋青止。他像受了极大的震动,直盯盯的看着我走过来,近的不能再近,忽然绽开了笑容,我从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笑,眼里像是有星河流动,越看越叫人着迷,眉宇间满满都是柔情。我心里砰砰直跳,连忙侧过身握拳掩嘴假装咳嗽,“师,师弟什么时候来的?” 宋青止似乎也不太好意思,“不多时,来给应师弟看看伤,无心撞到师兄同应师弟讲话。” “哦哦,看伤,那要紧些,应师弟的伤有这么严重吗?” 我刚问出口应莯就抢答道:“不碍事,小伤,只是需要常在水里泡泡。”,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青止,宋青止也看了看应莯,终于对我道:“应师弟受得不是伤是咒,是从你身上渡过来的咒。” “我身上的咒?!”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中过咒,“应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洛水时雪妖给你下的咒,但引子没找到,我没办法只好把咒渡过来。”,他语气轻松,根本没当回事。 我心里闷闷的,叹了口气:“我欠你太多了。” “不说这了,你想想当初在洛水你有没有误食误触一些东西。” 误食误触?我想了想,进了那结界我处处小心,哪怕在木屋里休整也使了术法探查,没道理……不对,好像还真有。“我刚踏入那岛上时,岛上下起了大雪,有一片雪掉进了我眼睛,劳宋师弟替应莯看看是不是咒引。” 闻言宋青止上前去替应莯查看,果然是眼睛,找到引子,要除咒就好除的多,只是还得准备些东西,我和宋青止回去准备,应莯则在这里等我们。 虽然也常和他并肩而行,但表明了心意,就总觉得哪哪都不自在,想看他同他说话又不好意思的紧,不知怎么开口。还是宋青止先开了口:“无忧,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啊?”,这是问我以后打算干嘛的意思?我想了想道:“大概是下山四下游历吧,我就不是个修道的料,宋……咳,玉延呢?” 他侧过脸微微一笑:“无忧在哪我就在哪。” 我登时愣住了,胸口像是涌进了一股春风,醉醺醺的发着暖意,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流泪,抬眼看他,他眼里含着笑,清风拂过,他衣袂飘飘真像是既要飞升的仙人,但我知道,我已经抓住了这个人,而且抓住了就不会放手。 两日之后。 紫虚山上众弟子齐聚一堂,熟识的不熟识的都拉着应莯一段胡侃,我和宋青止轮流去同应莯对了几杯酒,互相说了几句就被其他人挤了出来。 时辰差不多,应莯上了马就要启程,我和他相视一笑,应莯忽然引马过来,“李酌,最后能不能送我一句话----喊我一声君席吧。” “君席,一路平安,多保重。” 应莯拱了拱手,坦然一笑,就这样走了。 他这是真的释然了吧,有些唏嘘,我摇了摇头,转身,身后是云雾中的紫虚山,宋青止从云雾中走出,日子正好,天也蓝,风也好,我心中的那个人此刻在我手中,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