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烧着火,松节在火焰中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唐璜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烤着火,沉默不语,而另一位不请自来的恶客则站在书房的角落里,打量着大审判长的收藏。
披着灰黑色的旧袍,看上去像是一个流浪者,和这里的景象相较,十足的不协调。可偏偏有着难以言喻的气势。
哪怕一言不发,也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青之王。
“咖啡还是酒?”
叶青玄站在酒柜前面,回头问唐璜。
“水就好。”
很快,一杯水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青玄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沉默地等待着他说话。
唐璜有些不自在地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到最后,看了一眼灰袍的老人,忍不住叹息:“很抱歉”
“无所谓。”叶青玄摇头:“青之王倚老卖老的话,这个世界上总没几个人能拒绝。”
“不,实际上是我带他来的。”
唐璜低下眼睛,叹息着,吐出最后的犹豫,就这样,直接跳过了寒暄和叙旧的环节,再度抬起眼睛的时候,神情就变得平静了。
“小叶子,是我将他带到这里来的。”
如是,斩断了一切回避的余地,他说:“来请你杀死夏尔。”
漫长的寂静里,叶青玄闭上了眼睛。
“巴赫先生,遵从我们的约定,我将你带来了这里,接下来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唐璜起身,遏制着对自己的深重厌恶,不想再留在这里:
“那么,失陪了。”
脚步声远去,门关上了。
巴赫伸手,将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盒放在了叶青玄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论如何,我觉得,我应该来和你谈一谈。”
他说:“至少让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叶青玄抬起冷漠的眼瞳:“圣城的土特产?”
“大概吧。”
巴赫的语气平静:“早在初代的三王决定制作神圣之釜的时候,就已经针对可能出现的所有状况,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是针对大源所打造的天灾。
最初的三王使用黑暗时代以前人类的最后技术编纂出的武器,也注定是这世上最后的乐章。
一旦它开始演奏,就会打破神圣之釜内部的平衡,毁掉它的根基,自下而上的进行破坏。
到最后,建立在以太界中的神圣之釜的体系都会彻底崩溃,包括依托神圣之釜而形成的一切造物,哪怕是没有断开连接的乐师也会被暴乱的以太所吞食
如同万物坍塌的力量将形成史无前例的浪潮,抵达以太界从未曾有人企及的高度,打破一切隔膜,冲入大源,将一切记录重新清洗。”
他说:“包括夏尔。”
一旦失去神圣之釜,人类的黄金时代最后的余辉将彻底熄灭,整个世界将再次回到黑暗时代。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一切和神圣之釜有关东西,都将伴随着神圣之釜的崩塌而失去根基。
包括诞生于神圣之釜中的夏尔。
失去了根基的大柱之后,由人所创造出的神明将伴随着神殿一同陨落。
而神国伊甸和大源之中的印记,也将在持续千百年的以太风暴中被消磨殆尽。
通过毁掉一个世界,来杀死一个神明。
前提是真的有人能够抓住时机,在最核心的地方,将那个东西唤醒。
“真是好主意。”
叶青玄忍不住笑了,赞叹地鼓手:“没想到如今还有这样的智者能够想出这么了不得的解决方案。
啊,真好啊,真棒啊,世界有救了,人类有救了!
那么,又由谁去给猫系上铃铛呢?这么伟大艰辛的任务,一定是由巴赫先生一力承担吧?”
如此欢笑着,可是话语中的嘲弄和恶意已经近乎凝结成实质。
带着愤怒和阴冷的杀意。
“不,我做不到。”
巴赫坦然地回答:“我不是祂的对手。”
他说:“倘若是夏尔,我还有同归于尽的可能。但如果对手是舍弃人类的身份,重新登上神座的人间之神,我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依靠我?”
叶青玄嗤笑:“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吧?巴赫先生就这么空手上门,是不是太过缺乏诚意了?”
“如果诚意能让你改变主意的话,这个地方早就堆满了诸国的珍宝。”
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羞辱,巴赫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如果你想要什么,不妨开口直言。”
叶青玄微笑:“如果我要所有参与审判夏尔的主事者的人头呢?”
“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这是巴赫的回答,“五天。”
面对整个世界的存亡时,那些当权者被世界的守护者毫不留情地抛弃,甚至没有浪费任何思考的时间。
“姑且不论我会不会同意”
叶青玄笑声变冷了:“凭什么你们认为我能做得到?”
“因为在你的身上,依旧有夏尔无法割舍的人性。叶青玄,你是唯一有可能弑杀神灵的人。”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就会由我来尽我的职责,向神灵挑战。
但充其量,大概只能将全面毁灭的倒计时延缓一周左右。”
说到自己的死亡时,巴赫低头,看着身上那一袭曾经是尊贵之青的灰衣,眼神毫无惋惜,反而充满释然:
“相较真正的神灵,如今的夏尔不过是一个婴儿,太过稚嫩,甚至不懂得去运用那一份非人的力量。
当祂吞吃了我之后,拥有青之王的权限的他将会继承千百年来历代青之王的经验,再没有人可以阻挡,包括你。”
“真可悲啊,巴赫。堂堂青之王,如今只能变成活命的鸩酒不过,这样一死了之的应对方式,还真是有你的风格。
只不过,这样真的好么?”
当说这句话的时候,叶青玄将眼睛抬起,展露出其中的漆黑,在翻涌的阴沉愤怒之后,是再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
“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在单方面的逃避你的职责么?跑到黑暗世界里开拓土地?说得好听,但本质上不过是自我放逐,然后堵住耳朵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而已。
你本来能够阻止这一切,可是却选择了远远地看着烂摊子恶化到不可收拾。
最后,轻描淡写的去死上一死这样就能有一个交代?
你究竟在讲什么笑话!!!”
叶青玄自椅子上起身,俯瞰着巴赫,死死地盯着那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巴赫,但凡你稍微有一点点责任心,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子!
你甚至不如赤之王,他至少还有勇气去下决断。
而你,却坐看无数次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
你哪里来的脸来找我?!哪里来的那一副冠冕堂皇的语气同我讲话?!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导致的吗?!”
“你想要让我道歉么?”
巴赫看着他,苍老的面孔依旧是如铁的平静:“下跪也可以。”
“道歉和下跪有用么?能够挽回你的错误么?”叶青玄压抑着胸臆之间翻涌的恶心感:“巴赫,倘若你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的诚意,至少不要再说那种为了世界牺牲自己的漂亮话了!我有点想吐。”
巴赫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面目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人一样的软弱表情。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轻声叹息。
苦涩又疲惫。
“我的老师在临终之前,曾经对我说,我是不适合做青之王的人。但是我没有懂。
直到他死后,当我第一次站在整个世界面前,倾听到它运行时那种仿佛要将星辰吞噬的残酷声音时,我才明白,这不是天赋和能力所能撑起的重担。
正如你所言,叶青玄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没有勇气去代替整个世界作出选择,不敢面对所有人的期待,只能卑微的自我放逐,躲到黑暗世界里去。
我很羡慕赤之王,至少他有作出抉择的魄力,我也很羡慕黄之王,至少他还有逃走的勇气。
数百年来,三王的位置上换了无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曾经一度衰弱和失落,但唯有一点不曾改变过。
那就是是对传承者的拷问和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