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乱的缘故,南遥城中人人自危,有一番热血的年轻人都加入了兵营之中,和将士一起抵御外敌。贪生怕死之辈都带着全家老小向北方逃逸。这样一来,南遥城便空了一大半,在城中走动的不是将士就是孤苦无依跑不动的老人和孩子。 在远离街道的一个民居小院里,张琳姝正拿着铁锸将树池里带着血迹的土壤翻到地底下,这些血迹都是安恺恒的,而这个小院是她今日早上的时候和一家正准备逃命的人家买下的。 本来她是想带着安恺恒直接赶往军营之中找军医救治的,但是安恺恒从昨夜开始就突然发起了高烧,幸亏她在此时正好遇到了被金琳儿派出前往战场的百花谷的大夫们,虽然她认不全他们的脸,但是他们都是认识她的,在看到安恺恒的模样之后,便留下了一个资历最老的大夫为安恺恒疗伤,剩余的十几人都匆忙的带着药草和补给赶往战场。 因为老大夫只有一个人,张琳姝也就不得不给他打下手。 张琳姝本来是不愿的,她在现代虽然学的不是医学,但是也从电视上见过外科手术的排面,如果里面是个陌生人,她定然毫无压力的就答应了。但是里面是安恺恒,是她决定要相守一生之人,她看着他剜肉之苦又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那一刀一刀的,插在的不仅是安恺恒的心上,也是张琳姝的心头。 不过幸好,虽然她没有帮上多少忙,但是也没有怎么添乱,而且老大夫也是有行医经历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有见过,哪怕张琳姝一直在旁边抽气,他也丝毫没有自乱阵脚。 安恺恒身上的伤有很多,但大多都只是看着可怖,而没有伤及要害。老大夫在救治完安恺恒后,和张琳姝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背起药箱急急地向军营之中赶去,那里还有更多的等待他救助的人。 在老大夫走后,张琳姝便把那些污浊的东西倒进了树池之中掩埋了起来。 “你可一定要醒来啊!”张琳姝看着安恺恒所在屋子低声的呢喃道,大夫说了,安恺恒的命是已经保住了,但是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造化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求生欲。 因为不放心安恺恒一个人独处,又害怕她睡在床上会碰到安恺恒的伤口,所以她就找了块木板,将床下的脚踏加宽了。所谓脚踏,在大户人家之中,就是丫鬟所睡觉的地方,在小户人家中就是放鞋的地方。她买的这间小院不是什么富贵之家,所以脚踏就窄的很,根本就不够一个人睡下。 若是放在平常,她肯定是宁可睡房梁也不睡脚踏,可是因为害怕安恺恒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战火之下的城镇,没有夜深人静一说。 这些天来,她一直是带着安恺恒风餐露宿,她一直没有睡好。此时真的床上,盖着被子,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她闭着双眼,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数着这些天命丧她手的人有多少个,那些死在她面前的面孔都分外的清晰。 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她心中有歉疚,但是绝对不后悔,如果她没有杀死他们,也许死的就是她的同胞。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从紧拉的窗幔之中传来,张琳姝的双眸顿时清明,她坐直了身子,伸手就要拉开窗幔。但是却不想,窗幔竟然从里面被人拉开。 月光之下,双目相对,其中情意绵绵,却相顾无言。 “怎么睡到了这里,不去床上睡着?”安恺恒伸出手理着张琳姝有些杂乱的头发,指尖真实的触感,让他相信,面前的这一切并不是黄粱美梦。 “害怕踢到你。”张琳姝起身点燃了屋中的烛火,端着烛台缓缓地走到了床边,对着安恺恒细声说道:“你快些睡吧,天还没亮呢!大夫说,你这些日子需要好好休息。” “原来你是想和睡一张床啊。”安恺恒双眼含笑的看着张琳姝,看到她脸上一阵燥热,安恺恒看到她如此就更加的厚脸皮了起来,他强忍着肩膀上的痛意,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说道:“放心,我皮糙肉厚,不怕踢得。” 张琳姝红着脸回答道:“别闹了,万一扯着伤口,你又疼了怎么办!我去旁边屋子歇息家就好,你若有事叫我就好。” 安恺恒撇了撇嘴,泫然欲泣,他捂着自己用白布缠的紧实的胸口说道:“娘子,我疼。” 张琳姝猛然回头,他刚才叫她什么,娘子? “娘子那副表情是要作甚,为夫可以没有忘记,今日早上你遇到熟人的时候,可是说我是你夫君的!” 今日早上,张琳姝请求百花谷的大夫为安恺恒医治的时候,说的就是安恺恒是她相公,但是她没有想到一直昏迷不醒的安恺恒竟然听去了。 安恺恒继续说道:“你还说了,若我醒了,咱们就成亲的!这大半夜的咱们自然是成亲不了的,但是这同房还是可以先行的。” 张琳姝咽了咽自己的口水,这安恺恒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怕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上身了吧!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了一刻钟,最后张琳姝还是躺倒了安恺恒的身边。 张琳姝看着床架,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刚才她睡在床踏之上也离安恺恒很近,但是完全没有此时的紧张,她的眼睛一闭上,就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但是她想象中的场景迟迟都没有出现,就在她怀疑安恺恒是不是要她主动地时候,她的身旁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Execuse me?她这么一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在旁边,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张琳姝醒的时候安恺恒已经不在她的旁边了,就像是一年多前,他们路过一个小村庄借住的时候一般,但是不同的是,张琳姝此时很紧张,大夫说过,他现在是不能乱动的。 当她披上了衣服冲出了房门之后,就看到了躺在院中摇椅上晒着太阳的安恺恒,他的双眸紧闭着,似是又睡着了一般。 她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了安恺恒如果睡着不会吵到他,如果醒着就会听到的程度问道:“睡着了?” “没有。” 国难在即,他如何睡得着。 张琳姝出口问道:“要现在回兵营之中么?” 安恺恒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当张琳姝继续追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时候,他粲然一笑,双眸就如张琳姝初见他时一般温和:“娘子,我不回去了好不好?” 张琳姝怔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安恺恒,她不敢相信一个那么重责任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将才,呆在战场之上,只是拖后腿。”安恺恒虽然双眼仍旧含着笑,但是眼中那抹灰败始终都在。世人都只知道他生死不明,但是却没有人细细数过,因为他决策的迟疑,有多少英魂停留在了南遥群山内。如果他在最初感觉到势头不对的时候,就下令大家撤退,而不是浴血奋战,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他虽然活下来了,但是却带着无限的歉疚,他有等他念他之人,那些士兵又何尝没有。 他可以看轻自己的生死,但是却不能看轻别人的生死,他这样优柔寡断,所念甚多之人,实在不适合去领兵作战。 张琳姝不知道安恺恒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但是安恺恒不想去兵营,不想上战场其实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她不渴求他成为什么大英雄,她只想要他活着,其实在今早之前,她还一直担心他会执意上战场呢,现在这样就挺好,他既不会武,身份又特殊,上了战场不就是重点要被擒拿的对象么! 看着安恺恒愁眉不展,张琳姝安慰说道:“你若忧心,其实没有必要在将帅,也可以做参谋的啊!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不也挺好。” “琳姝,我可能没有那般才能,你可能不知,有数百兄弟就是因为我丧了命。” “那是你在局中,难免意气用事。现在,你在局外。” 有些话再说出去之后,会好受很多。安恺恒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描述给了张琳姝之后,虽然心中愧疚不减,但是心情却好受许多。他终究是放心不下他的子民,但他也不想放弃这次从朝政中抽身出去的机会,所以便让张琳姝给他易容,化作了一个普通人的模样,以藏剑山庄谋士的身份混身在了前来支援的江湖人士之中。 张琳姝到了这里之后,才发觉她这里的熟人并不少,夜翌晨,戚九儿,付梓琰,就连曾经与她在达州有一面之缘的穆源天也在军中。 江湖人不似行伍之人,他们本身大多都来去散漫,刚开始融入战争的时候,没少与营中将帅发生冲突,但是慢慢的经过血的磨合,江湖人懂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的道理,将帅也发现了这些江湖之人擅长奇袭,随机应变。 于是兵营在本来的兵种上又增添了奇袭军,而奇袭军的统领就是心思灵活的张楚越,副统领是素来稳重的穆源天,两个人相辅相成,吕胜男也在这奇袭军中。 而化名张久的安恺恒更是在军中闯出了名气,就连南蛮都知道大夏有一个擅长谋略的病弱军师。 虽然张琳姝平日里对待夜翌晨不冷不热的,但是在战场之上,他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夜翌晨的武功要比张琳姝高,但是张琳姝却比他灵活。擒贼先擒王,每次战场之上,他们都相互配合,取地方将领首级。 付梓琰的医术武功皆一流,所以做的事情也多,他和戚九儿一起做过去南蛮打听的细作,做过军医,也干过刺杀之事。 一时间大夏军队就像是铁打的水桶一样,密不透风。 一年后,南蛮请降。 大部分的江湖人士在庆功结束的那个晚上消失在了兵营之中。 拂晓时分,南遥城外,张琳姝骑在骏马之上看着东方初生的朝阳对着身旁已经露出原本容颜的安恺恒一笑。 她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安恺恒看着身后跟着的车队,脸上全是意味不明的笑,就在张琳姝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缓缓地说道:“当然是去天河城成亲了,你们藏剑山庄可不能不认我这个上门女婿啊!” “那你父皇......” “我父皇对慧远大师的话信得很,慧远大师说我无碍且生活富足,他肯定可以安心。不过...我们成亲之后还得要回京城,我想带你去见我娘,等到我父皇歇了让我继承皇位的心思,咱们也可以去看他。” 安恺恒的娘是逝去的安皇后,她安睡在皇陵之中。 张琳姝问:“那再然后,我们就归隐么?” 安恺恒看着远方,回答道:“归隐什么归隐,我带你去历经红尘,踏遍河山,星辰大海,皆于足下。” 骑着马跟在两个人身后的张楚越看了看前面成双成对的两人,又回头望了眼张九歌和夜晚秋呆着的马车,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他不带着苏伶俐来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