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满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满当当只差溢出来,上午课结束后风驰电掣吃过饭就要立马赶到闻溪的办公室日常开一个小时小灶,下午课结束后同样速战速决吃过晚饭然后田径训练到九点,九点到十点是每日第二轮小灶,事毕回到宿舍,池小满的呼噜声几乎要逼疯整个楼层的人。闻溪同样忙得脚打后脑勺,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幸池小满虎是虎了点,还算有点良心,于是数个重叠的午后和黄昏,闻溪都是吃着池小满替他打回来的饭,然后悠闲地看着池小满抓耳挠腮做题,偶尔还会善意提醒她不要吃笔,吃纸也不可以。整个校园最辛苦的老师,和最笨的学生,两两搭配,干活好累。 然而正如所有老师都喜欢挂在嘴边那句“付出总会有收获”一样,高一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池小满的数学从28直线升到了88,于是班级成绩稳居年级榜首还甩了年级主任的尖子班近四十分,校长为此甚至打算重新划分尖子班生源,奈何遭到教务主任剧烈反对,毕竟这个班也就数学牛气冲天,其他科目可都是垫底的,校长一听也是哦,遂作罢。 为了庆祝88这个吉利的好数字,闻溪送了池小满一份大礼。 “在城里有熟人吗?” “有一个,我们村长的小儿子在这里的劳改所劳改,我认识他。” “......” “我是问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借住一段时间的,你数学基础是跟上来了些但解题还差太多,就别说的其他科目了,诶对了,你告诉我英语150分试卷你是怎么考30分的?光选择题就有80的分值,扔纸球也不至于扔丢120分啊,你这个英语简直比数学还要可怕......” 池小满低着头脸颊微红,手指背在身后胡乱绞着,闻溪绕了个大圈才发现跑题了,忙轻咳两声将暴锤她一顿的不恰当冲动压回去,“我的意思是,你寒假要不要我给你补习?” “数学物理化学英语什么的,我都勉强能教你。如果寒假选择辛苦一下的话,下学期你应该会比较轻松。当然,我也是。” 池小满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闻溪料想她应该不想被剥夺假期,正懊悔自己是否忙碌操劳上瘾已经有点变态趋势了,然而一晃过后他就看到欣喜从池小满的眼睛里满溢出来,是个明亮的笑容。 “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那你有住处吗?假期学校是要封校的。” “有的有的,多的是呢。”池小满雀跃得一双脚不听使唤,想踮,就是想踮。 “跟家长商量好没问题的话,让你爸爸跟我联系,这是我电话。” 池小满接过闻溪递过来的便筏纸,上头钢笔墨迹还未全干,她生恐糊坏了忙鼓着嘴吹,吹完发现闻溪正瞧着她憋笑,顿觉自己像个傻子,不敢再说什么呲溜就跑了。 身后闻溪收回笑扔开笔一声接一声长长叹息,一会儿后犹觉不足,懊恼地抬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真是造孽啊。” 将寒假旅行这项从日历上划掉,闻溪觉得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像杜老师那样秃头了...... 恰逢学生们的晚饭时间,广播照例会播半小时稀松平常的音乐。今天这首歌却出乎意料放得应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寒假,池小满扔掉书包就直奔菜园子,冬天的上午刚下过雨,菜地里的菜今天不割等晚上结了霜怕是都要冻坏,她爸和奶奶都弓着背忙活,突然池爸眼前一晃,预感十分不祥,果然池小满大步飞过栅栏的动作半年不练已经生疏了,连人带书包栽倒在了泥泞的园子里。 园子那头拍皮球玩的弟弟指着池小满笑得咯咯直响,池小满顾不得脏,吭哧吭哧爬起来又朝她爹跑,池爸看着一个大头泥人愈逼愈近,不由半举起了镰刀,思想激烈斗争最终还是没能劈下去。 “别过来了!有话说话!” “我寒假要去班主任那里补习!” “补啥?” “啥都补,我们班主任没有不会的!” “多钱?” “啊?没问。”池小满拍了拍脏兮兮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筏纸,“你打电话问问,贵的话明年我不要零花钱了。” “现在老师都这样缺钱的?连我们农村种地的人都不放过了?” 池爸有些不快还要再问什么,奶奶嘴里骂着池小满不懂事人已经上前帮忙拍泥巴,手掌上故意使些力气拍疼了池小满,池小满蹦起来边笑边躲,嚷嚷着她的班主任是个不得了的好老师。 晚饭过后,池家老小齐聚在小茶几旁,几上摆着的电话机上次响起来还是因为池小满被同学开了脑袋,池爸搓了搓手对围着的几个脑袋凶巴巴地嘘了一口,几分钟后,池小满看她爹脸色有点怪心里咯噔了一声,警铃大作。完了完了,一定是闻溪要价太贵了,池小满求助般看向站在圈最外的奶奶,老太太一脸茫然,显然一直没明白大家围成圈是在干什么。 “你们班主任说不要钱。” 池爸放下话筒就吧嗒吧嗒开始抽烟,“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在学校还惹啥事了!这不会是个假老师吧?” 为了求证,打过电话第二天池爸挑拣出过年要吃的猪脚猪耳又捉了只鸡以及一篮子鸡鸭鹅蛋,临走前还去砍了一大捆新鲜蔬菜,然后拎着池小满负累重重地进了城。 闻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猪崽子们都回家过年,还没睡上一个好觉就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门外不是老喜好清早过来借东借西的邻居,他面前杵着两个人,高壮的是池爸,矮瘦的是池小满,风尘仆仆,脚边放着麻袋,麻袋里有动物扑腾,咯咯鸡叫。 池爸是见过闻溪的,上次群殴事件池小满被打到住院时就和守在医院的闻溪碰过面,当时池爸还非常挑刺地问池小满他们学校是不是很缺老师,今天站在眼前的闻溪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不靠谱,一个称之男孩也不为过的男孩,头发有些乱,睡容未醒正手忙脚乱摸出眼镜戴上。 “那啥......您,您是闻老师吧?” “是,我就是。” 池小满扑哧笑了,池爸看了看池小满觉得有些尴尬,将手中怕磕坏了一下都没敢往地上放的鸡鸭鹅蛋一股脑塞给闻溪,“闻老师,听说你要给我们家小兔崽子补习还不收钱,我农村一粗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不看着要过年了给您送些个土味儿吃......” 池小满是超爱闻溪这个模样的。爱到往后数千百次回忆起闻溪,这个场景都是首先出现在脑海的,就如生命中无数次出现的阳光一般的存在。 池小满幼年的时候很想要有一个哥哥,她记得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三科成绩加起来都不破百的缘故,她爹在叹息了整晚之后请了邻村号称学习称霸村中学的娟姐姐来教她学习,娟姐姐并不想教池小满学习,她只想无限度使用池小满的步步高复读机,彼时快要到六一儿童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娟姐姐要在儿童节上跳舞,跳的是《摇太阳》,于是她在初夏每个燥热的午后都揣着《摇太阳》的磁带来池小满的家,池小满开心还来不及,将整个房间包括步步高复读机全权交给娟姐姐摆弄,自己则忙着爬窗子到处撒野,直到事情暴露那天,池小满被揍得满村子狼奔鼠窜,正巧娟姐姐在遥远的地方上着大学的哥哥回来了,他骑着自行车来接妹妹回家,池小满看见那个大男孩在黄昏的时候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一骑绝尘,碾碎满地夕阳,潇洒得如同鲜衣怒马的侠客,池小满羡慕得忘记了逃跑计划。可是池小满没有这样的哥哥,她只有一个一天到晚吃鼻涕的弟弟。 这个时候睡眼惺忪的闻溪就像娟姐姐的哥哥,伸手牵来一片梦的霞光,不不不,闻溪比娟姐姐的哥哥可好看多了,那个哥哥要是多情的门窗闻溪就是南方的小巷,那个哥哥要是晨风,闻溪就是故乡。 池小满痴痴傻傻地笑,直到她爹的大巴掌糊到脑袋上才勉强收住,闻溪看了看窗外,冬日的白天还未全亮,约莫不过八点,他还记得池小满说过白河村在五十几里地外的江湾,其实实际上白河村在县城往南要远得多,再看眼前,高壮朴实的庄稼汉,以及那个让他心脏软了又软的池小满。 闻溪父母早亡,一个人住在他爸留下的的房子里,因为并没有那么吃饱撑,所以提供免费补习的对象只有池小满一人,而不巧的是池小满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更不巧的是闻溪是个二十五周岁的青年男子。 闻溪再次提问是否有居住在县城的熟人亲戚。池爸挠了挠脑袋直摇头,遂闻溪又提出是否可以接受月租一个住处,池爸反问,“可不可以直接租住在闻老师家?” 当真虎父无犬子,闻溪扶额正要回答怕是不方便,却被池小满一句恳切到微微发抖的保证给截住了,“闻老师,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池爸说得对,一个未成年小姑娘独自租房的危险性相当于小猪进了猪肉铺,闻溪想,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补习就拉倒了算吧。 “怪我起初没考虑周到。”闻溪礼貌又抱歉地说道。 “补习这件事看来只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