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多年前的宁村远没有而今的盛名,那时候还没修路,要进这一片的村落,得先走过九曲十八弯的盘旋山路,在遍布分支的山径中苦苦跋涉,稍不小心就会迷了路,不熟悉路的人要经过三五天的寻找,然后才能进来到山林深处的宁村。 也不同于现在遍地佛寺、游客如织的祥和景象,那时候的宁村破败而荒凉,因为实在太过偏远,在外界轰轰烈烈迎接新经济浪潮一年比一年富裕的时候,这个地方仍旧静悄悄地沿袭着几近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虽然男人们田间劳作的工具开始渐渐换成了近代改良过的犁和木质打稻机,有些新式的女人们织布也用起了托人从外头带进来的手摇缝纫机,但是总体而言,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之前百年的战乱没有影响到宁村,之后的发展也似乎与这个山林深处的村庄无缘。 宁村全村人有一个信仰,这个信仰非神非佛是一个妖精,他们唤她“妖精娘娘”。 妖精娘娘是具象存在的。 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座祠堂,那是整个村子最高的建筑,一块块青砖严密无缝地堆积起一个四方角楼的建筑,整个建筑只开了一扇正门,平时的时候都是锁着的,一般村民平日都禁止去到那里,就算无意间经过也需屏气敛声,只有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四日,村长会带上全村人恭敬地来到祠堂门口,打开那把巨大的已经发黑的刻了符文的大锁,然后恭敬地带着村子里的人朝着祠堂中间那两个巨大的黑漆楠木棺材叩拜。 妖精娘娘是曾经救过整个村子的恩人。 大概在三百多年前,村子里的一个老人在雪地里捡到一头受了重伤、快要冻死的小狼,老人无儿无女,想要将小狼养好以后做个逗趣的伴,倒也是对这条小狼百般照顾,但是奇怪的是,纵然后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小狼却总是昏睡不醒,同样不吃也不喝老人递过去的任何东西。然而即便这样小狼也没有饿死,偶然醒来的小狼只有站起来的力气,但是这头看起来温顺虚弱的狼有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望向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教老人生不起将它遗弃的念头。 就这样过了一年。 那一年的年景十分之差。村子里大旱了一年没有下雨,地下的水源也不知为何都断掉了,庄稼几近颗粒无收,村民们靠着去年的存粮堪堪活了下来,但是日子也过得愈发艰难,已经有不少村人打包家当投奔了外村,同样的,还有不少年迈体弱的老人撑不过恶劣的环境,纷纷去世。 抚养小狼的老人本就没有家人、家境贫寒,大旱之后更是显见地消瘦了下来,每日靠着一碗可以照人的清粥过活,但是即便这样,老人也没有打过这头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狼的主意,反而经常从自己能得到的少量水里头挤出水来爱洁的小狼擦拭皮毛。 这一切都被偶尔醒来的小狼看在眼里,有时候老人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会觉得小狼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是却又无法表达出来。 有时候孤独的力量可以让人克服对自然的敬畏,纵然小狼的很多行为已经超出了一只普通动物的行为,但是老人实在是太想要一个陪伴了,心中也是下意识地忽视了小狼这些非人的特征。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那一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那一天,天空仍是没有降雨的迹象,冬日甚至连雪也没有下,村子外的河流已经干涸到近乎皲裂。 然而天气却是很冷,这种冷最是难受,仿若从骨头缝里头透露出来的湿冷,村子里又逝去了一批老人,捡到小狼的老人也发起了高热,但即便如此,老人仍是记得今天是节日,颤巍巍推开养着小狼的柴房的门,打算奢侈地给小狼换一盆水。 村子里的水越来越少了,小狼也三个月没有再醒来。 然而破旧的柴房里头却不见了总是睡着的小狼,在茅草堆上,躺着一个容貌清秀年纪不大的姑娘。 老人大吃了一惊,手中的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顾不得心疼,声音颤抖地问着眼前这跟面黄肌瘦的村民们对比起来明显白皙丰盈的姑娘,“姑娘,你……你有没有看到一头小狼?” 这样的年头,村民们已经纷纷杀掉了家中的猪狗,路上连野狗都不见一只,为了怕他们将小狼杀掉煮了,老人都不敢邀人到自己家里来,唯恐被人发现自己家里养了一头狼,那头小狼是那样的温顺可爱,在已经饿疯了的人类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在老人心中,通人性的小狼已经是类似于亲人的存在。 然后,他看到那位姑娘眼睫微微颤了颤,张开了紧闭着的眼,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熟悉的,跟自家的小狼一般湿漉漉的眼,“我就是小狼啊!谢谢您照顾了我,如若您不嫌弃,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 这个后来被宁村村民成为‘妖精娘娘’的姑娘就这样在老人家中住了下来,对外称是老人远方投奔来的亲戚,但是随着日子的推移,村民们对于这个姑娘不是人的事实,却开始渐渐心知肚明。 没有哪家姑娘大冬天里只需一袭单衣;也没有哪家姑娘能手指一扬就吓退冬天到村里来的熊瞎子;也没有哪家姑娘跟这位姑娘一样,能日行千里、去千里之外为村民们带回干净的水和食物…… 初时他们以为她是神仙,毕竟在干旱降临的时候,村民们各种烧香拜佛祈求能降雨,可是在村民们的再三追问下,知道真相的老人终是说出了事实,“她不是神仙,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一只狼妖!但无论她是什么,她都是我老沈家的姑娘,你们不能动她!” 对于猝然间知道的这姑娘是妖怪的事实,村民初时是惧怕的,可是看着面色苍白、风尘仆仆大老远为村民带回来水和食物的‘妖精娘娘’,村民们渐渐放下了芥蒂…… 妖怪又怎样呢?村民们求了那么多神拜了那么多佛,却没有一个出现帮助这些受灾的人的,而只要能帮助村子里,就算是妖怪,她也是一个好妖怪! 然而‘妖精娘娘’带回来的食物和水只是杯水车薪,能拯救村子里的,还是降水…… 后来啊,妖精娘娘就开始为村子里祈雨,干旱了一年多的村子里终于降下了雨水…… “但是啊!那场祈雨给妖精娘娘带来了极大的损伤,接下来的十年里,妖精娘娘都一直沉睡不醒……” “纵然村子里的人品行不坏,那位姓沈的老人仍然担心自己死后再无人照料妖精娘娘……” “就在这时候,沈老人又在雪地里捡到了东西,这回啊,倒不是一只可怜的小狼,反而是一位昏迷的俊俏白面书生……” “书生醒来后说自己失了记忆,就住在了沈老人家里,村子里的姑娘就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后生,纷纷想要嫁给他,但是书生听说了妖精娘娘的故事,心中大为感动,又说想要报答沈老人搭救之恩,一番说道下来,当十年后许是感应到老人过世的妖精娘娘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老人莫名其妙许配给了书生,成了这个书生的妻子……” …… 客栈里的老婆婆讲的故事自带着一番俚趣,沈霜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后来的妖精娘娘和书生自有一番纠葛,但是如同所有的话本里头的故事一样,后来他们渐渐情投意合,但是因为祈雨受损的原因,妖精娘娘和书生生活了几年之后再次睡了过去,睡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当她第二次睡醒之后已经又过了三十年,书生已经开始两鬓斑白,妖精娘娘却仍旧貌美如当年。 许是预料到了等不到妖精娘娘再次睡醒的时候,书生花钱在村子最中间建了一座青砖大祠堂,里头摆着自己和妖精娘娘的棺材,在妖精娘娘第三次睡过去之后将她放了进去…… 不久以后书生也死了,让人将他放进了旁边的棺材里,将祠堂的钥匙给了村长。 但是这个钥匙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打开了门,但是许是因为妖精娘娘存在的原因,这座宅子外头似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任何人也无法靠近这两座棺材…… “后来呢?” “后来啊!妖精娘娘有没有醒过来我就不知道咯!”老人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抚了抚自己孙女的发,微微叹了口气,“按理说有妖精娘娘保佑,山洪是不会爆发的,可惜啊,二十多年前一场山洪,村子里一切都被毁掉了……” 老婆婆的故事刚刚讲完,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嚣,去拿行李的男人们拎着行李回来了客栈,一个个浑身湿漉漉仿若落汤鸡一般,女人们连忙拿出毛巾分给他们擦拭…… “给!”谭替拎着沈霜的行李箱走到她的面前递给了她,随即顺手掀下了卫衣的帽子坐在了一旁,他的卫衣外层已经湿透,头发上也沾了水,刘海微微有些凌乱,配合着他俊逸的五官,有一种略带颓唐的性感。 如此这般,沈霜自然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他。 “太谢谢了!”如果不是有谭替,可能淋成这个模样的就是自己。 谭替接过毛巾擦着头发,闻言侧着眼睛看了沈霜一眼,看到这个模样的谭替,莫名的,沈霜觉得他的侧颜有些熟悉,似是在哪见过一般。 “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所有跟我说的话,都是在说谢谢?” 许是因为淋了雨,男人的声音带了些微的鼻音,却是仍旧很好听,真的是传说中如丝绒一般的声线,这把嗓子完全可以去电台当主播了…… 等等?主播? 沈霜瞪大了眼!她看着谭替的侧颜,想起曾经在‘念清’微博下见到的粉丝爆料,一时间心脏似是完全不受控制一般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只觉得嗓子莫名地发干…… “你,你……你认不认识念清啊?” 沈霜觉得问出这句话,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了胸腔。 谭替又看了沈霜一眼,沈霜觉得这一眼莫名地似是有些意味深长的韵味,脸不由得有些发烧,心猛然一滞,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终于会说句别的话了!”男人感慨了一声,微微勾起了半边唇,向着沈霜伸出手,漆黑的瞳仁深处似是有泪光闪现,却又似有火星迸射,深幽而惑人,“你好,我是谭替,也是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