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语鸢好久没有经历过这种难受的感觉了,她进宫往往都是皇上有十万火急的事召见,所以御剑自然很正常。但像这种皇上没找她,但她又要找皇上的事她就得按着宫里的规矩来了。 摇摇晃晃间,终于是晃到了宫门里,冰语鸢刚想下令停轿,让她下去。轿外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呦,这不是尊敬的冰主大人吗?” 冰语鸢听出来,轿外是她的妹妹——六公主冰语歌,前朝遗孤魏贵妃的女儿。 “六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她努力挤出了一点笑意,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听上去那么冷漠。她并不习惯微笑,不过哪怕她笑得再僵硬,冰语歌也看不见,两人间还隔着一个轿子呢。 冰语歌不屑地哼了一声“姐姐叫如此生分,怕也是对妹妹不喜吧。罢了,妹妹今天就不打扰姐姐了。小宪子,走吧,陪阿娘去郊外赏花。” “是。”一个太监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冰语鸢撩起帘子望向轿外,只看见了一个穿着朴素华服的瘦小背影慢慢走远,一个蓝袍的太监走在她身后,对,没有别的侍女,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 按理说,遗孤之子不应受到这种待遇,更何况冰语歌的父亲和前朝皇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两人以兄弟相称,死后还入了皇陵。 若说是因魏贵妃行为不检点而导致的,那更是不可信。上至宫妃朝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魏贵妃是这宫中难得的白纸一张,从未有伤人害人的心。 所以冰语歌要是闹出了什么事情,也会看在魏贵妃和她父亲的面上减免些罪过。 冰语鸢撩起门帘下轿,回头看了看一身素色的冰语歌,她弱不经风的背影渐渐远去。 记忆中的冰语歌却总是很张扬的,她固然心存有疑惑,但也没有去问。 路过阴阳殿的时候,殿内走出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她看见冰语鸢亲切地叫了一声“大姐!”然后欢快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一脸无奈的冰语鸢。 “小央,乖啦,起来。” “是!大姐!” “小央,你怎么拿了一个冰糖葫芦出来?” “是殿里的哥哥给我的。” “大哥哥?” “对啊,一个长得很像皇祖母年轻时的哥哥!” “是吗?” “姐姐我带你进去看一下吧!” “不用啦,姐姐还要去找皇祖母。” “哦,那姐姐再见。” 别了冰语央以后,冰语鸢一路顺畅的进了紫阳宫。 紫阳宫内,她的皇祖母安静的批改着奏折,身边一个名叫紫菱的侍女昏昏欲睡。冰语鸢上前行礼请安:“孙儿语鸢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 一头银丝的水落花的笔没停,她慢悠悠说道:“这么亲切地叫我皇祖母?说吧,有什么事要皇祖母来帮忙。” “孙儿就不能来只请安吗?”冰语鸢微微俯身道。 “行了,鸢儿你先走吧,祖母还在忙,有事再宣你。” “那孙儿先回澄念居了。” “澄念居”三个字似乎激起了水落花的回忆,她突然站了起来:“鸢儿!” 冰语鸢脚步一顿,转身看见了突然激动起来的皇祖母,她微微俯身问道:“皇祖母可是还有什么事?” 澄念居是水落花赐给冰语鸢的一处居室,是宫中最大,风景最美的一处院落。当初赏赐下来的时候皇子大臣都说不合规矩,水落花也很无奈。 这座院子曾经是她三哥水落郁的的居所。水落郁对外宣称是在外历练的三皇子,但宫里人都知道,所谓的三皇子,只是一个被前朝皇上捡回来的孤儿。 因此水落郁在宫里受尽流言蜚语,但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在水落花的记忆中,水落郁脸上总是带着很温暖的笑容,像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但直到那一天,她亲眼看见她的三哥,平日里对谁都很温柔的三哥像发了疯一样,用一把儒尘剑血洗了整座皇宫,然后在澄念居自刎。 整整三个星期,宫里弥漫着的血腥味才散掉。 她是宫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唯一一个被水落郁留下来照看冰国子民的人。 水落花至今还记得,那天她躲在一个废弃的枯井里。那个井很深,井沿也很矮,有人失足摔死过在里面。 因为位置偏僻,而且附近是一片不知由谁栽种的桃花林,井下只有几缕阳光如碎纸洒落。 她蜷缩在阴影之下,连头都不敢抬。她脚边是一具风化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骨,空洞的眼眶仍怔怔地看着遥不可及的井口,似是想回到外面的世界,却更像是冤死在刽子手下的一介苦士,死也不能瞑目。 井很深,似乎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只能和这人一样,永远安息在这儿,最后一切都化为风沙。 但是有一个只有她和三哥才知道的“路”,能够安全到达井底。说是路,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由井壁上不起眼的凹块组成的,也不知是修建者故意所为,还是工匠的疏忽所致。 她一直躲在白骨旁边低声啜泣,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那温柔的声线的主人平时总是带着笑意,像变戏法一样给她变出一根糖葫芦或者是一个精致的小饰品,如今那样的人却是正在焦急地喊她:“落花--你在哪儿--落花”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语气也比原来更着急了,似乎还有些哭腔,她也似乎是不忍般的回了一句“三哥”。 话刚出口,她又急急把嘴捂上了,不,那不是她的三哥……她的三哥,是个温柔如诗般的男子,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水落郁却已经循声找到了躲在井底的她,他下了井底,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她,平日温和的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她抬头推开了水落郁,正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落郁一双带着释然的墨眸,然后是他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水落郁爱穿素色的衣服,虽然意头不好,但是他穿着却有一种不染凡尘的感觉。那天他也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但是哪怕是屠杀了那么多条性命,雪白的长袍染上了点点暗红,苍白得病态的脸上都是斑斑血迹,水落郁望向她的眼神也依旧清明,也依旧如往日般温柔。 她惶恐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她的三哥根本没有走,她最喜欢的三哥还在,她其实不在乎其他人的安危的,一点也不在乎,她只要她的三哥就好了,三哥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水落郁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他温和的笑着:“落花,我们出去吧,你是宫里最后一个管事的人了,你记得要管理好冰国,不然哥哥也会不开心的。”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紧紧抓住水落郁的手臂:“哥哥……你,要离开小花吗?” 水落郁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落花,哥哥带你上去吧。” “哥哥……” “走吧,哥哥背你。” “嗯……” 她不知道那天她是怎么回去的,她只知道,最后的最后,她看见的,是水落郁一双满含忧伤的眸子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倒在落了一地桂花的澄念居中。 她怔怔的愣了很久,终究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一群所谓忠臣拥她上位,她成了冰国登基最早的皇上,年仅十六岁,封号敛。 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白的冬天,他穿着一身白衣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她那时还是一个七岁的孩童,他也不过只有十一岁。 “三哥,你能悄悄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许是被她可爱的笑颜迷住了,他温柔地轻声说;“三哥--名叫楚墨敛。”毕了又补上一句,“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说出去哦……” 她的笑容如花般绽开:“好,我们拉勾勾。” 两只手指勾在一起,两人缘分的红线,也悄悄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