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说:“你过来。”
临渊慢慢走过去,脊背上掠过了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他不让自己看诫鞭,可他的全身每一处都紧绷着,警惕着,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去感知容钰的手。畏惧和臣服深入骨髓,让他在看到诫鞭的那一刻就丧失了思考能力,脑袋里一片空白,只会僵硬地服从。他猜测翎皇子并不是要打他,可是侥幸通常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突如其来的鞭挞会轻而易举地把他推进深渊。可悲的是即使清楚这些,他还是觉得这大概只是一场震慑,只是持鞭教训几句而已,因为翎皇子不该舍得。
教训几句就够了,再多,会让他怨恨。
他站到翎皇子面前,短促地吸了一口气,等待裁决降临。他眼角余光瞄到翎皇子抬手,以为快要挨打了,可却被翎皇子一下子搂到了怀里。拥抱像一个紧束的护甲,突然间给了他一种被保护的感觉,他低下头不明所以,却见翎皇子把软鞭卷到了自己的腰间,低声说:“还给你了,你要自己看好。”
临渊怔住了,却下意识地立即把短鞭紧握在手里,问:“真的?”
容钰说:“嗯。如果你不乐意,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那时候临渊的样子,把诫鞭系在临渊腰间,打了个简单的结。他想了想突然好奇,问:“你为什么要把鞭子系腰上?”
临渊莫名其妙地答:“你给我系的。”
容钰呆了呆:“是噢。那你自己收,会放在哪里?”
临渊想了想:“系腰上。因为很重要。”
容钰低下眼,叹了口气:“对啊。但是很多东西都比出身重要。希望有一天你能发现更重要的东西,然后亲手毁掉它。”
临渊摸着腰间诫鞭,感觉像把要害握在了自己手里。他十分高兴,主动坐在了容钰身边,离他很近,说:“给我一粒糖吧。”
他得了一块花生酥,在嘴里含着,低声问:“你会让人打我吗?”
容钰百无聊赖地在大盒子里挑糖,心不在焉地回答:“谁打你?我去把他手剁下来。”
临渊把“左衡打我”四个字咽了下去,只是说:“下次。下次有人打我,我一定告诉你。”
他说完歪着脑袋,忍不住蹭了蹭容钰肩膀:“我教你刀术。”
容钰感到了他的亲近,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便不看他,只点点头道:“嗯,要杀招。”
他们说定了要学杀招,临渊便去书房取了送容钰的小刀。那刀还没有手掌长,刀刃能拆下来作指间刃,也能藏护腕里随身携带。他出得门来,却正撞上孟章,老人往他腰间一扫便“嘿”了一声,道:“果然。”
临渊满怀警惕,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孟章又一次感到了那丰沛又毫无目的的杀气。他冷笑着,哑声道:“当年在西境的时候,最怕见到你这种无主的刀。”
“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明明说好了要投身军营,转头就杀了一屋子人。行事也没个章法,好坏全凭一时冲动。当年老夫曾通令全军,战场上遇到你这样的,不论敌我,直接剿杀。”
他语音平静,却激起了临渊的恶意,黑雾淡淡在眼底弥散,有那么一瞬间,想杀掉眼前人的冲动几乎占了上风。临渊狠狠一咽,吞掉了嘴里的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孟章在身后叫住了他,“你知道忍,就很好。但是也不能全靠忍。要内视自己的心流,像抓沙子一样,松松地握着。”
临渊站住了。他转过头来,皱眉看着老人问:“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孟章摇摇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
临渊一言不发,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小刀。人们的善意总是能吸引他,可也让他警惕。他等着孟章说下一句话,老人却不说了,一瘸一拐地和他擦肩而过。老人驼着背,头发都梳起来了,露出脖颈上粗糙的皮肤和皱纹。武者到了他这个年纪,应该都已经磨平了锋棱,杀意不显,光华内敛。可他未免也收敛得太多,失去了一个武者该有的挺拔和力量,像叶没有桨的船,任凭光阴把他带走。
临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微微一动,在后面叫他:“喂!”
孟章摇摇头,站住了脚:“太没礼貌了,要叫大人,或者叫官职。”
临渊说:“统领大人。”
孟章沉默许久,低声说:“刀都是没心的吧?我毁了那么多刀,可最后救我的,却是一把刀。你们在想什么呢,我也想知道。直到死,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用防备我。我已发誓再不伤刀,十多年了,誓言没破过。”
老人有一双苍老的眼睛,平静温和,像马。临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能教我吗?”
孟章反问:“你主人怎么说?”
临渊摸了摸腰上诫鞭,答:“他说要我自己毁掉刀鞘。”
孟章问:“你现在为什么不毁掉?”
临渊说:“刀不能无鞘。我没有其他东西能替代。”
孟章的唇角露出了微微一丝笑意:“我什么也不能教。有的东西,遇上方知有。自己悟吧。”
“但我可以帮你控制杀意。明心见性,是刀的根本。”
一轮寒光滑过临渊指尖。刀片锐利,接连挽出好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最后静静收进了掌心。
“好吧,”临渊说,“我不想哪天不小心杀掉他。谢谢你。”
孟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