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答:“翎字军全跟我走,你是统领,自然一同随行。”
孟章无比崩溃,争辩道:“殿下,我是舒皇子的家臣!”
家臣,便是只食人之禄,为人办事,不像武者效忠后以性命相托,绝不易主。容钰已经把孟章查了一遍,这时候就反问:“你不是没效忠吗?既然不是效忠武者,在哪家效力都一样,分什么家臣外臣?”
孟章有些微怒,急道:“老臣侍奉舒皇子十几年了,就算没效忠,也有个荫护的恩义在,怎么可能改换门庭?武者不奉二主,殿下总不能按头叫我效忠!”
“不奉二主?”容钰已经铁了心要把孟章带走,闻言便笑嘻嘻地揭他老底:“周氏孟章,得主家恩养十九年,艺成后改投北邦端氏,五年后换投舒皇子母家,以飞将军扬名,得帝王赐号虎狼,然后又投了舒皇子。你门庭换得很顺手嘛,也不差再多我一个。”
世人只闻飞将军,少有人知道孟章。他“飞将军”三个字一出口,安平立时变了脸色,转头问:“飞……飞将军?”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激动得扑过去握住了孟章的手,上上下下地狂摇:“真的是飞将军吗?您不是一直在西境吗?天呐我是跟飞将军一起吃饭喝酒了吗?将军大人您一定要原谅我的冒犯!我一直在学您的阵法啊!您每一场对战,我都复盘了好几百遍!天啊飞将军要和我一起去江城了!我要看到飞将军亲自上阵了!”
他围着孟章团团乱转,看那神情十分想把孟章抱起来举两下。孟章摇摇头,残弱的右腿撑不住他半跪这么久,剧痛袭来,疼得他坐到了地上。武者改换门庭是个不光彩的事,飞将军扬名后,舒皇子曾为他遮掩过一番,不是有心人,肯定查不出这么仔细。他看出了容钰的势在必得,不由感到一阵疲惫,敲敲自己的伤腿,苦笑道:“殿下,臣老了。一到阴天,全身的骨头都疼。这条腿别说是上阵带兵,就是平时站久了,都僵得和木头一样。眼睛花了,脑袋也总晕乎乎地打不起精神。飞将军已死,你还要我干什么呢?”
容钰皱起眉,有点嫌弃地瞥了一眼他乱糟糟的头发,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飞将军,我也不想带个老头拖累我。带你走是为了让你活着,这是王令,不容你违逆。”
孟章哑口无言,看看容钰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安平,感到了一阵无可言喻的崩溃。他知道翎皇子留他在身边,是因着那日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也尽力配合,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识相,本以为不过是暂时拘禁,想不到翎皇子竟然这么不放心。
他无话可说,当晚回自己屋子里,开了两坛好酒,又喝得酩酊大醉。翎皇子要不是数了这么一数,他都忘了自己居然换过这么多主家,当年也真是能折腾,咬牙切齿,挣红了眼睛作个亡命徒。老天就这么不仁慈,他都认命了等死了,穷途末路了,还把他往坑里拽。那翎皇子成天一副傻乎乎的天真模样,想不到也是个混蛋,要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而且还不讲理。
他满腹怨言,喝了半宿酒,等第二日头疼欲裂,醒来已是下午。他洗了把脸,对着铜镜极仔细地刮了胡子梳了头发,换上都尉府统领的戎装,还穿了高低底的军靴。他是绝不会再去西境的,翎皇子要坚持,那就只能去找舒殿下出面。只是每次见舒皇子都堵心,非得收拾得不露颓相才能见人。
孟章穿戴了一番,把随身东西都带上,见到临渊送的逆刃刀却犹豫了。他本来想悄悄出去就躲舒皇子府里再不露面,可这样一来却也是跟翎王彻底决裂。两殿总有龃龉,他们各为其主,下回再见,说不定就要用这把逆刃刀对战。既然如此,不如不拿。
他纠结半天,把逆刃刀收到了枕头底下,出了屋子忍不住往容钰的房里看了看,却没看到人。他走出院子,听到湖边一阵叫嚷,是安平在树下,正陪着翎皇子荡秋千。他一鼓劲,把翎皇子推得老高,然后不等秋千落下来就再往上蓄力,没几下就把秋千推到了极限,荡起来几乎要越过树顶。每次荡到高点,翎皇子就哈哈笑一阵,还腾出手对他挥了挥。
孟章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冲着安平大吼:“安平!”
安平立刻扔下容钰跑了过来,笑得十分殷勤:“飞将军!”
孟章气得要死,怒道:“你疯了!你把他推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你接得住吗!”
安平怔了怔,转头看了容钰一眼,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会摔?殿下那么大的人了,自己还抓不住秋千?”
孟章气坏了,压着声音吼:“他身上有伤!平时在屋里还总晕,何况是站在秋千上!叫你们在外头陪着,怕的就是他摔了碰了,身边有个人能护一下,你可倒好——”
他这头正骂着,眼角余光瞥见翎皇子又荡起来了,转头见临渊接替了安平位置,正鼓着劲把秋千往高了推。
孟章几乎崩溃,又放了嗓大吼:“临渊!”
他把临渊也叫了过来,却瞪着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走过去教训容钰:“殿下!秋千不能荡这么高!摔下来多危险!”
容钰满不在乎,胡乱点着头,那神情和敷衍掌殿女官时一模一样。孟章长叹一声,只得给他讲道理:“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千金之体不临危城,你得多听臣子劝诫……”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忙问:“殿下,你此去西境,家里有没有派可靠的武者和掌事随行?”
容钰点点头,说:“有,很多。已经全编进了翎字军。”
孟章问:“都有谁?”
容钰答:“我不知道。”
连名都不知道,更别提要听人家劝诫了,孟章长叹一声,挥挥手只觉得生无可恋,低声说:“殿下玩吧,秋千不能荡那么高,别超过人肩膀。”
他转身便走,容钰十分疑惑,问:“你干什么去?”
孟章又叹了一声,答:“西境虫多。我去抓点药。”
他出府便去找医官,顺便问了一问,才发现詹事府翎王府,加上明坤宫里,莫家,还有舒皇子府,居然五处在同时给容钰准备行李,而且粮草辎重,武者医官应有尽有,全堆在各家园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去了趟都尉府,又到舒皇子府里和瑶光打了个招呼,见得处处人声鼎沸,都在忙着为翎王备行。他本来只是打算准备点伤药,过去一看连随行医官都给准备好了,简直是应有尽有,无处不妥帖。他没什么地方插手,只得掉头回去,外头人仰马嘶乱作一团,可一进西院却陡然安静,一湖碧青,满林芬芳,翎皇子还在树下荡秋千,临渊和安平两人一前一后守着。
孟章弯下腰,撩湖水洗了把脸,忍不住悻悻地又叹了一口气。
唉。这个娇纵的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