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星巽的神色迅速冷了下来,停住了脚步。 此时已是深夜,他们走在景州最繁华的街道上,四周的商铺酒楼早已关门打烊,只有零星几个小酒馆还有三三两两的醉客抱着酒坛不愿离去,在昏暗的灯火里喃喃说着醉话。 天上月明星稀,清冷的月色映照得脚下的青石板显得格外潮湿冷硬,街道上偶尔有过路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似乎已经等不及得奔向家门前为他亮起的那盏灯笼,和那个提着灯笼的盼归人。 耳边风中依稀传来隔壁巷子秦楼楚馆中的寻欢作乐声、划拳劝酒声、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将这寂然的夜划成了两方截然不同的世界。 星巽的眼睛明亮、温柔,像月光一样清冷,也像大海一样幽深,蕴藏着她似乎永远看不懂的感情。 “成神有什么好。”他轻声说。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只是她不懂。 成神,是所有仙人最终的梦想。除此之外,拥有永恒生命的仙人又有什么可追逐的呢? 这一千五百年来,星巽已经是最近接“成神”的仙人,却最在最后一劫——情劫处,身坠凡尘,永历情劫,再不肯回头。 而仙界,已经足足有一万余年,再没有“神”诞生了。 “我想就这样,在人间陪着她一世一世,看着她笑、看着她画眉梳妆,经历每一次属于我们的相遇、相知…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永生的意义……”星巽的声音轻飘飘得荡在风里,好像随时都会飘散,“小莲蓬,你不懂人间情爱。” “可是——那是你成神的劫……”青湦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小小绣靴,轻声说,“你本来可以成神,万年来唯一的神——” “不,不是唯一,”星巽瞧着她微微一笑,“听过‘烁烁沙华彼岸生,沧溟血暗剑摧城’吗?” “那不是说的战神五千年前在魔界沧溟河击杀十万魔兵的传说么?” 青湦仙龄不过一千余岁,对于这些几千年前的旧事也只是偶有耳闻,偶尔谈论起这些事的仙人们也是语焉不详,想来仙山岁月漫长,活得久些的仙人们也是记得糊里糊涂,那位战神一战成名,从此仙踪飘渺,几千年来仙界也不过只留下了一句描述她昔日沧溟河畔降魔千万的诗句,再无其他。 “你是说——那位战神,也成神了?”青湦意外极了,“如果他历劫成神,仙山会有反应,涂山怎么会不知道呢?” “战神”二字显然只是尊称,并非真神。仙人渡劫,仙山必然能够感知,若是成神,更是会三界震荡。 何况成神之路即使是对于仙人,也是艰险万分,稍出差池,便是元神湮灭,连像凡人一般再入六道轮回都不可能,是以自古以来,只有天资法力俱为顶峰的仙人才会试图成神。 成神九劫,最后一劫便是情劫。 “她也没有成神。”星巽的眼神有种微微的寂寥,“五千年前沧溟河畔,我有幸见过战神一面,她的名字叫—浔阳。” “浔阳?”青湦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史书上。”星巽提醒了她一句,“还没想起来吗?” “史书……是……是——是黄帝的轩辕剑!”青湦猛的一抬眼,想起了这个在史书上曾经匆匆一瞥过的名字,“她是那把轩辕剑!” “是,她是上古神兵的精魄。自炎黄二帝神隐,轩辕剑就被供养在须臾山之中。她在剑中沉睡万年,日日浸养在仙山的仙气之中,渐渐有了神识。在仙魔大战仙界节节败退之时,她脱硝而出,一瞬成仙,飞出须臾山,天降战场,以一人之力,将百万魔兵击退回魔界,更在沧溟河畔屠杀十万魔兵,血浸染了沧溟河畔的土地,一夜之间催开了魔界彼岸花——曼珠沙华。” 星巽脸上破天荒得浮现一丝钦佩之色,“我活了几万年,自远古神魔大战众神陨落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人,她不需要修炼,出道即巅峰,沧溟降魔之时,她的战力已经接近于神。” “那她为什么没有成神?如果她这样厉害,根本不会怕成神九劫啊?”青湦忍不住问道。 成神九劫,一重天劫一重险,前八重天劫都是风火雷电加身,一次比一次来的威力巨大,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即使侥幸不死,也得好生修养数百年。但若是渡劫成功,修为也便更上一层楼。 只有经历重重艰险,八度天劫,九死一生,才会迎来最终的成神考验——情劫。 而情劫是他们这些天生天养,仙界幻化的仙人独有的劫。 比起从人间艰难修炼成仙的凡人,他们成仙之前的条件可畏得天独厚。夜夜沐浴仙界精华,日日与仙人朝夕相伴,更有星巽这般,天生仙灵,与神女相伴万载,生来便是仙家,也有青湦这般,自灵犀池千年莲花中幻化,生来便是仙女。 他们生于仙山长于仙山,不通俗物,未历凡尘,从未入世,便也谈不上出世。他们要成神,便比那凡人修炼成的仙多了一道情劫,非要让他们去那红尘俗世情情爱爱的泥沼里去滚一回,沾得满身红尘土,满心情爱痛,将五脏六腑浑身血脉里的□□仙气都跌落得七七八八,勘破情爱,断绝七情、拿起来再彻底放下,才算是过了这个劫。 渡情劫不限时日,什么时候断了这七情六欲的心,参透了情爱的虚妄之处,彻彻底底将神识从情爱中抽离,从此心如古井,才算是圆满得过了这个劫。 星巽前八道天劫用了整整八千年,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撑了过来,却在四百年前,停在了情劫处,再不肯往前。 自此留恋凡尘,生生世世追寻着爱人的转世,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直至犯下仙例,被锁回灵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