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到道士师徒的打算,唐歌又是一惊。臭道士要去封家招魂,岂不是要给封卿招魂?可他现在就在武筠身上!唐歌不知道阳间道士招魂到底几分真假,但封卿若被招回去,那武筠的身体,他可是还能用? 唐歌想着又是忍不住抓扯头发,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而她也着实找不到头绪。唐歌撞过墙去,偌大的后院她又是找不到唐之川的住处了。 唐歌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心情复杂地懂得了地府小鬼总喜欢老气横秋地叹上的那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唐歌?”月影暗处,有人执一柄纸糊的灯笼柔声唤她的名字。烛光暗黄在纸面上沁染,只照出他半身白色的衣衫,唐歌瞧不见他的面容,却也是轻声地应了一声:“唐之川,我在这里!”语落,唐歌紧走几步赶了过去,一直到他面前,嬉笑着道:“你一直在等我么?” 唐之川不语,只远远看着的身影像她才喊了一声。这会儿唐歌站在他眼前,满面期待地看他,唐之川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这连他自己也是意外。 唐歌笑笑,拉着他的衣袖往空旷的地方走,边走边道:“我今日算是听了许多墙角,这里面事情有点乱,我说给你听。” 唐歌和唐之川并肩坐在一处,他手里的灯笼被搁在地上,树影遮盖了唐之川的影子。夜晚真是个界限混淆的时间,与唐歌坐在一处,听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吹着清冷的夜风,唐之川仍旧有些面颊微热,他平生很少离女孩子这么近过,这时候简直都忘了唐歌是一只女鬼。 “……唐之川,你说封卿溜出地府是因为还喜欢苏娴么?”唐歌撑着头把她知道的都说了一通,唯独避过了封卿接过赌局这点。她知道唐之川聪明,怕他想到自己。唐歌侧着脸看了看唐之川,他的拧眉深思,离她不过咫尺。唐歌怕自己的目的被拆穿之后,他俩就再不会有这样的亲近了。 有时候,做一只鬼,好像也不是那么自在。唐歌轻轻叹了口气,摇头不再看他。唐之川以为她还在为封卿的事喟叹,姑娘家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些。他只这么一想,心里突得一沉,封卿当年为苏娴而死,她怎么也是得哭上一番。若是让封卿觉得她对自己亦是情根深种,又会如何?唐之川对情—爱不大明白,只得往市面上盛行的话本子戏本子套一套。 唐之川按了按眉心,若是知道心仪的姑娘也对自己有情……那,该是撺掇人私奔了吧?他又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封卿已成地府亡魂,阴阳两隔,如何能在一起?而且,他上来阳间的时候也太晚。在地府耽搁了两年,苏娴已经是和情投意合的男子定了婚。记得听唐歌说,男子是叫武筠,前些日子刚巧遇上山贼死了,继而被封卿夺了舍。他摸了摸下巴,这似乎太巧合了些,莫不是封卿一时冲动,害了人命反而诬给那山贼?唐之川又是琢磨了一番,这和武筠不愿让大夫诊治等反常行径也是相符。既然是鬼,自当是有法子杀人于无形。遭遇了山贼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已是不易,若身上无外伤则必回让大夫起疑。唐之川觉着那封卿做这番打算,也是说的过去。 且当是封卿对武筠心存恨意而杀了他,那他对苏娴呢?唐之川闭眼想了想。 莫非封卿上来就是要那苏娴也偿命?唐之川突然一惊,因爱生恨!这事情,话本子里虽演绎得不多,但也是有的。再想想封卿杀武筠的行事作风,他只觉额头沁出的一抹冷汗。唐之川转头定睛看了看唐歌,试探问道:“唐歌,一只鬼若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可有办法让他身上毫无伤处?” “有啊!”唐歌回头看他,“你们常说的吸人阳气就是了。”唐歌瞧着他面色发白立即撇清关系道:“那都是恶鬼做的事,回地府要下十八层地狱,是不会有来生的!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害别人!” 唐之川木呆呆地一点头道:“我信你。” 唐歌愣了一瞬,低了低头,小声地吐出一个“嗯”字。 “那如果与你情投意合的人,突然喜欢别人要和别人成亲呢?你会做些什么?”唐之川又是瞧着她。 唐歌被他看的不自在,扭头避而不谈:“我是只鬼,不是人!” 唐之川一愣,看她转了过去,以为是自己踩了她痛脚,张张口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得继续道:“那如果你是人呢?” 唐歌认真地想了下,又转过脸来诚恳地答道:“大约……一口咬死他算了!”说完她又看着他眨了眨眼。地府小鬼里不乏情圣,他们常言道:“若是爱入骨髓,看他离去岂不剔骨掏心之痛?”唐歌不怎么明白,可后来又是见着殉情一起下来的男女鬼,她就觉着如果深爱,殉情应当是最好的了! 唐歌言语自然,这出乎唐之川意料却也并不是让他非常吃惊。这样说来,封卿上来的目的果真还是为了苏娴,不过只怕不是情根深种,而是因爱生恨,要让她也下去地府陪他! 唐之川僵直地坐着,夜风变得更冷,凉凉的风偷偷往他衣服的缝隙里钻,拂过吓出汗来的肌肤,他便觉得更冷了。唐之川伸手抱了抱自己胳膊,沉默了半晌才低着头道:“那位苏娴姑娘……”话说一半,任凭唐歌怎么问他也不答。他本想着过一两日再去和清原谈谈这镜中世界的怪事。如此一来,他决定明日就去,毕竟事关人命,若不早日将那封卿收拾掉,那苏娴姑娘就有性命之忧!唐之川不想将这些说给唐歌听,倒不是觉得她会去通风报信,而是觉得唐歌与封卿也算的上同乡,怕她有些受不住。女孩子都是多愁善感的,哪怕她只是只女鬼…… 久坐无话,唐歌自己也甚是无趣,只得和唐之川找些话讲。地府趣事她不敢说,怕是到了唐之川耳里是恐怖的鬼怪故事。最后,唐歌只得说起自己来时差点撞见清原和空稚,又是听见他们要去封家招魂。 唐之川本是在想事情,忽而听到唐歌说起清原师徒的动向,倒是来了兴趣。他往唐歌方向偏了偏头,没成想这一举动让唐歌来了精神。 “唐之川!你说臭道士他是不是真会招魂?那封卿的魂魄被招了回去,那武筠的身体还能用么?”唐歌低了低头,好奇地问他。这让唐之川也是一愣,神鬼之事他也不甚了解,只不过若是说起这清原师徒,倒像是有些本事的。 他看了看唐歌的脸色,一时弱了声音蚊子般地“嗯”了一声。一人一鬼沉默了下来,却又是各怀心事。唐歌看的出唐之川心不在焉,他那一个“嗯”也不知道是在肯定哪一句话,动动唇想问他,转了一圈只吐出个“哦”字。唐之川见她囫囵地点头,只当是自己糊弄了过去,却不知道她一脸忧虑是在担心什么。 一人一鬼坐了会儿,唐之川就被起夜的店主瞧见了。于是唐之川只得顶着店主的叫骂回去房里睡觉,唐歌站在原处看着这些,便是什么也没做了。 第二日,唐歌踩着黄昏的余光偷溜到了封家。随意逛了逛,没瞧见清原师徒,倒是又在墙角听了些不得了的。 “那个逆子都死了两年了,你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这苏家嫁女的时候给他招魂!”接着瓷杯在地上碎开的声音把唐歌吓了一跳,她在门口畏畏缩缩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本是只鬼,本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只这么一想,唐歌就直接撞进墙去,竟是瞧见一中年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满脸阴郁地盯着一妇人。她直挺挺地站着,手上拨弄着佛珠也是一刻不停。 中年男人气闷地陷在椅子里,伸手去拿茶盏才想起来已经被自己砸了,只得收回手,怨毒地朝那妇人剜了一眼。 安静了半晌,妇人忽然是停下了转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朝他一鞠躬道:“老爷教训完了,妾身就回去准备了,这个时辰了,道长也是要来了的。”她说得不卑不亢,唐歌在旁暗叹她的气魄,想来这便是封卿的爹娘罢。 她只这一想,妇人已是走到了门口,那方脸黑的跟鞋底一样的中年男子忽而皱着眉道:“过了快二十年,我倒是忘了……当年你与那苏家原是有过婚约的。最后……呵,却是嫁给了我。这十余年来,你也是有着恨的!哪知你儿子偏生又是喜欢那苏家姑娘,稀里糊涂送了命……”说着,他就大笑起来。妇人听着他这几句,脸色突然煞白,她转过脸去盯着那男人看。唐歌站在一旁,不时看看他们,又皱着眉抽丝剥茧一般理解刚才这段。 “我说的难到有错么?”中年男子突然声音高昂起来,“当年你不是与他情投意合,私奔不成,反要殉情么!最后……最后却是他娶妻生子,你们封家招我这穷书生入赘!你说你可有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