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骑马跑得飞快,并不等他。
她到了金汤阁门口下马,西西在不远处朝她遥遥点头。暗卫已经布好。
店门口侯立的男子满脸堆笑地过来接她的马缰,毕恭毕敬行礼:“贵客里面请。”
“不急。”
玉河等到李修来,与他并进。
这个小店开在路旁,很不起眼。进门穿过狭窄的大厅后却是豁然开朗——后院假山错落,树木葱郁,宁静而清幽,是极适合对谈之地。
方才的伙计请两人坐在园中的一处亭内,说道:“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都判司办案。贵处保管着十三年前存入的一些应交给渡月桥许家的东西。”
“大人,”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变过,“按规矩,本来这句话我也不该答的,但因为二位是官差,故而我可以破例去查。只是大人想拿到我处保管之物,须得达到契书上的条件,否则,恕我们不能从命。”
玉河笑了:“不能从命?怎么不能从命法?”
“姑娘,”他语气硬了些,“我们金汤阁和官府有约,从不做任何可能违反律令的生意,同样,官家也要留我们一条活路。若二位不能信服,可以向上峰确认。”
那人道行不深,只知看官服颜色辨品阶,并没有认出两人。
李修不欲搬出身份相迫,玉河倒是毫无顾忌:“你去跟掌柜的说,燕墟段玉河有请。”
对面怔了怔,连忙重新拜见公主,而后跑进院子后头的阁楼中去。
“公主不必以势慑人,我们都判司调查,有正当理由要求他们协助。”
玉河不睬他。
李修原本从来不惧别人冷脸。他自问从无愧于心,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总理直气壮。唯有玉河不时让他心中惴惴,仿佛他藏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故而不能磊落——可分明没有。
当下,看她板着脸,他出神想道:玉河公主也不容易。十几岁便没了娘亲,在燕墟朝廷跌跌宕宕,虽及高位,但想必孤寂。如今独在异乡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有了心仪之人,我却又如此。或许我应该对她好些。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见方才那人带了一个年轻男子出来。玉河背对着他们,也听见了脚步声,冷冷说了句:“阁主,东西带来了吗?”
那人被她一慑,止住脚步:“金汤阁少阁主裴元见过公主,李大人,”他顿了顿,“契书已经找到了。契上写道,只有许家主母可以指定将女儿所留之物赠给何人。恕在下直言,即便是当今圣上来此,我们也不能将此物交出。”
“裴公子,”李修说道,“我们此次只是例行调查所存何物,并不会将其带走。贵处与官府有约不纳取赃物,可许姑娘之所托有此嫌疑,你理应将其交由我们查探。”
“赃物?大人可有证据?”
“我可以带许婆婆来,她会愿意将此物赠给我。你先交出,我不会骗你。”
“那请公主先让许家主母来此。”
“不要敬酒不吃……”玉河皱眉,却见那人走上前来,双手捧了把未出鞘的宝剑:“金汤阁一诺重于性命,如公主执意要取,请先赐死在下。”
李修怕玉河真的伤人,打算起身拦阻,却见她的脸色反倒缓和了。
金汤阁少阁主裴元,以美貌闻名盛京。
玉河饶有兴趣地接过那柄剑,以其端部挑起那人的下巴。与他对视过后,她的态度柔和一些:“裴公子好气节。”
她放下剑,展袖请他落座:“是本公主鲁莽了,还望少阁主不要见怪。”
裴元道:“怎会?今日得睹公主玉质,裴某此生无憾。”
李修有些愕然,看向玉河,她满眼已是他人,哪里还记得有他在?
这裴元却是有备而来。
他向身后的随从看了一眼,那人呈上方小匣。裴元亲手将其打开,里头是件成色极佳的水沁玉镯:“美玉当配美人,在下冒昧将其赠予公主。”
玉河对这宝物兴致缺缺,只瞥了一眼,目光回到面前那人的脸上。
裴元生得极俊丽。他肤色苍白,眼珠黑得泛青,教疏疏长睫一衬,有幼鹿之态。幸而眉骨高,鼻梁薄而挺,故而丝毫不显女气,反而英朗。
她泰然朝他伸手过去。那人愣了片刻,将匣中之物取出,征求地望眼公主,而后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镯子将她手指套入。玉环在她指根处一滞,她纤长手指顺势落入他另一只手的掌心,方便他握住使力。
李修便目睹他失神片刻。是男人间不言自明的那种失神。
他沉声道:“公主。”
玉河不答,举起手腕看了看:“不错。但我与李大人还有公干,戴着不便,”她极自然地伸出手,裴元再次握住将镯子取下,便听她道,“不如你晚些再送来我府上,”她朝他一笑,“本公主有赏。”
说罢,她终于看向李修:“李大人,这次便算了吧,他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带许婆婆来便是。”
她说着起身,李修只得跟上。两人出了门,玉河不再板着脸,也不纵马将他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李大人,你不必发愁,我说要拿到便一定会拿到的,想来许婆婆也会听我的话……对了,我们去桂花巷吗?”
李修冷冷道:“是,殿下。”
往常这时候她便会要他唤她“玉河”。他不知怎地有些盼着她说出这句,好让他严词拒绝。
玉河却只答了句“嗯”。
路上,李修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