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言忙过了一整个九月,月底还出了趟差,去开罗与当地政府谈合作,关于如何开采埃及东部沙漠和西奈半岛地区的沙漠中那些古遗址金矿。华锐在澳洲投的那个铁锌矿虽然现在不能挣钱,但是物有穷尽之时,矿产资源这一块,只要抓住了机会低价买进开采权,将来不用愁没有百倍千倍挣回来的时候。 在迪拜机场转机的时间足有三个小时,他坐在星巴克喝咖啡,看着大玻璃窗外来来去去的年轻女孩,忽然想起李微泠,从上次她拂袖而去,他又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一向温柔乖巧,他从没想过她倔起来的时候是这样软硬不吃的脾气,他忙得没空回去找她好好哄她,她也就无声无息几乎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如果拿到遗嘱,她……还是会从他身边消失的吧……,否则以她这样的性子,到时该如何自处,她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她的内心和他们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自然不会愿意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那么,他……到时候真的会……放她走吗? 大概是机场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了些,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从通讯录里翻到她的电话,他触碰屏幕的手指竟然莫名颤了一下,真是见鬼了。 “嘟嘟嘟……”,好在空洞的电话铃声响了没多久那边也就接起来了。 “找我什么事?”她连个“喂”字都懒得说了,直接开门见山。 “我好久没回李园了,就是问问爷爷身体状况怎么样”,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问。 “挺好的,家庭医生隔一天都会过来看看”,她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下次你可以打给莲姨或四姐,她们可能会更清楚。” 李泽言忍了忍,没有立刻发作,转而没话找话说,“我在迪拜,要转机去开罗。” “哦,知道了,我会告诉爷爷的”,那边依然不为所动的样子。 李泽言恨恨地磨牙,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惜言如金,顿了顿还是厚着脸皮继续找话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给你带礼物回去,十月中旬就是中秋节了。”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半晌才开口,“随你吧,挑个特色工艺品就行。” “那好,我……”,李泽言见她终于不再冷冰冰说话,正准备乘胜追击,那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我要去陪爷爷吃午饭了,先挂了。”说罢干净利落挂断了电话。 李泽言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发火,不错啊,这死丫头越发蹬鼻子上脸了,现在都敢挂他电话了! 不过,特色工艺品,买什么?金子?奢侈品?买个水晶瓶装上沙漠里的沙子? 最后我们的总裁大人在开罗挑了两个极具本地特色的工艺品,一个赤金骆驼,一个木雕骆驼,自己还很满意:看,金骆驼贵重,木骆驼质朴,都展现了沙漠国家的特色。 被王钧看见之后,这个一向稳重不苟言笑的人难得有兴致开了个玩笑:牧人被风沙卷走了骆驼,风停之后回到沙漠里去找,这时沙漠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问他,你丢失的是金骆驼、银骆驼还是木骆驼,牧人说,都不是,我丢的是活生生的大骆驼,白胡子老头说,看你这么诚实,我就把我这里的骆驼都送给你吧! 总裁,你要不要再买个银骆驼凑一套把这个寓言给实现了? 李泽言不理他,自顾自把两个骆驼小心翼翼裹好装在箱子里,准备报关托运。 一回到恋语市就兴高采烈跑回李园去找李微泠,谁知道扑了个空,松风馆里头静悄悄的,玳瑁儿倒是趴在外间的美人靠上团成一团睡得正香,正主儿却不见踪影。 李泽言把包装好的两个礼盒放在她房间桌上,郁郁地往外走去,臭丫头,电话也不带,找人都找不到,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公司还有一堆事儿没处理呢! 一出门迎面遇上正鬼鬼祟祟贴着墙根儿走的小六儿,他叫住他,“你干什么呢,小鬼头?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嘘嘘”,小六儿一下子慌了神,朝着他又眨眼睛又抹脖子示意,“小点声儿!给我姐听到了,我就完蛋了!” “你这是又在学校干了什么坏事被老师赶回来了吧?”李泽言觉得好笑,看他这样子是准备进松风馆的,打趣道,“怎么,又想拖你微泠姐姐当救兵?” 小六儿皱了皱眉鼻子,“我倒是想找你们帮忙,可你们一个个都不着家,还是微泠姐姐最好了,嗯,白起哥也很够意思。” 李泽言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哦,你白起哥最近经常回园子?跟微泠在一起?” “也没有经常吧,就是比之前回来次数多一点,上次他们看桂花回来,还给我买了桂花糕和变形金刚呢!”小六儿提起他的擎天柱就满心欢喜。 李泽言脸上残存的笑意彻底消逝无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没在房间,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啊,没在家?完了完了,我还是先去我好哥们儿那躲一躲!”小六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心急火燎跑了,全然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 今天是阴天,满天阴云低低地压下来,无端令人气闷,李泽言去壶天胜景看了老爷子出来,在退思楼附近被莲姨喊住了。 “泽言少爷在想什么呢?我在后头喊了你好几遍你才听见”,莲姨肘间挎着大的竹篮,里头是几个金灿灿的南瓜,看这架势,又是刚从菜园里出来的。 退思楼附近有一小块菜地,种些瓜果蔬菜,李修德偶尔也去田间地头逛一逛松松土什么的,权当活动筋骨,莲姨倒是真心实意对待这块地,不时过来拔草浇水,顺便摘些时令的新鲜蔬果带回大厨房。 李泽言正立在一棵紫皮枫树下,树丛间的阴影打在他脸上,那神情看起来格外阴郁,他的声音恍惚着透出些冷意来,“莲姨,你说我对微泠是不是太宽纵了?” 莲姨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淡淡发问,“看来你是知道他们俩最近的动静了?” 他长出一口气,“也不算太清楚,只是模糊知道一些。” 莲姨缓缓道,“我先前撞见他们一起从明玉湖的游船出来,还以为只是偶然,但是白起近来回来的次数可是频繁多了,而且次次都是开车回来接,小小姐也不避嫌,就高高兴兴跟着出去了,一玩一整天,有一天晚上居然快十二点才回来,还半醉半醒的。老爷子估计也是知道的,只是很奇怪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也没有任何要过问的意思。” 她犹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其实,小小姐刚回来那阵子,老爷子对他还是很提防的,只是后来渐渐的……现在倒是很宽纵他们两个,莫不是……想起之前的惨烈,怕又逼出什么事儿来,索性放任他们不管了?” “不可能”,李泽言斩钉截铁道,“只要李微泠一天是李家的女儿,这种事情就一天见不得光!” 他的嘴角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爷爷这种顽固守旧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手指触摸到口袋里那张棱角铮然的纸笺,他的语气里透着寒气,“我是李家长孙,我是她的哥哥,我是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所以,我也断断容不得会给李家给华锐的脸上抹黑的事情!” 之前小六儿虽然自顾自“逃难”去了,没顾得上搭理他,但他也隐约猜到她在园子里会最喜欢哪一处,所以就去了明玉湖,而后,在船舱里发现了那一首名为《青玉案·夏至》的诗,现在听莲姨这么一说,果然对得上号了。 他知道她这首词写的是什么情景,侬桑在海沧市的画展上的那副素描,细雨纷繁,蓑衣斗笠拎着酒壶匆匆而过的少女,那是从前的李微泠,彼时,侬桑还是她的绘画老师。 拜他所赐,他能发现盛浅予跟李微泠如此相似还多亏了这画展,只是她分明没见过当时情景,却只凭一张图就能领会那时情境,倒也能勉强算是侬桑和李微泠二人的知己了。 想起来,李微泠当年对老师那含而未发的爱意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彼时只当她是少女懵懂的迷恋,不足为惧,何况侬桑一直当她是小孩子,所以他也没当回事。 直到那日,侬桑半跪在秦桑居的滴水檐下画烟雨图,他正好远远瞧见了,蹑手蹑脚过去准备偷窥他画画,恰逢李微泠从碧幽潭过来,少女如含苞花蕾,是人间芳菲四月也压不下去的那一抹清纯丽色。 李微泠却没看见他们,目不斜视匆匆忙忙消失在眼前,她走了以后,侬桑沉默了一瞬,转而换了一张画纸,唰唰几笔,一个美妙身影便跃然纸上。 只惊鸿一瞥就能画得这样惟妙惟肖,必定是心中有那人的影子,反复描摹过无数遍,才有可能如此烂熟于心流露于笔。 他在他身后站了许久他也没发觉,悄无声息离开时,他想:侬桑,不适合再留在李园了…… 是他告诉母亲侬桑和李微泠之间那些朦胧情意的,林疏容平日最满意大儿子的稳重自持,对他深信不疑,再加上自己隐隐约约也察觉了些不对劲,所以给了侬桑一大笔钱,客客气气遣走了他。 李微泠知道的时候侬桑已经离开李宅,她哭闹了许久,林疏容这次不肯再由着她,把她关进房间里去面壁思过,好几天才放出来。 她就此不再画画,人也沉静了许多,他看在眼里,心里松了口气,雷霆手段换妹妹一世顺遂,也是值得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白家母子进入李宅之后他只顾得上宽慰母亲,浑然不觉她和白起之间的暗潮汹涌,到后来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居然还以为她只是把对老师的爱慕转移到另一张有几分相像的脸孔上而已,横竖众人眼里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一时大意,没有尽力去阻止,这才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而现在,他费心打造的这个新的李微泠,又要重蹈覆辙吗?难道有着相似面孔的女子,都会喜欢白起这个样子的男人? 白起才是现阶段的李家最大的隐患吧,有他在,李微泠的身份只怕会暴露得很快,盛浅予这种全无心机又经常犯圣母病的蠢女人,只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又是诗又是画的,他们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多长时间了?李泽言只觉得自己此前是太过相信她对他的情意了,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女人,看起来安静无害,莫非还敢在他面前玩脚踏两只船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