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荷叶翻滚，无穷青碧上接苍天，下染烟波。微风吹动，层层碧荷如春水般泛起波澜，一条小舟穿渡其中。

远观已壮丽旖旎，走近了看，这环城卫湖的广阔无垠更加真切。遥遥渺渺，简直要赶上一片海了。

莲叶莲花中小艇忙碌游弋，舟头站着一个白裙女子，身段秀丽娉婷，肤色白皙，戴着青竹箬笠，遮去了一半脸孔。

她手撑竹篙，划船动作娴熟至极，炉火纯青得显出几分优雅，偶尔扬起纤纤素手，用船篙打下莲蓬，莲蓬就跟被提着丝线一样，直飞进她的船舱里，说不出的轻巧。四周盛开的莲花被她动作带动，不住摇曳，犹如随风起舞。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澄湖泛舟图景。

可落在季无邪眼里，怎么都觉着不对劲儿。

“只有她一个人。”凤煊轻声道，“早市五鼓才开，这个时间倒是对得上。”

季无邪意会。

他与大师兄都对这“女子”抱有相同的怀疑。

季无邪沿着堤岸走向栈桥，做出副兴头上的模样，对着那湖中行舟穿梭的女子扬声笑喊：“阿姊，你这莲蓬散不散卖？看着水灵，在下想要讨几朵剥着玩玩儿。”

他声音清冽嘹亮，又掺杂笑语，听上去就是一个嘴乖话甜的少年人，无比悦耳。

那女子听见了，“哎”地应了一声，调笑一句“好俊俏的小哥”，划动几下船篙，眨眼便向栈桥码头靠近了许多。

“小兄弟，姐姐这莲蓬不卖散户，你若想吃，摘一朵送你便是。”

说罢掌中竹篙翻飞，精准打在离岸边最近的一枝莲蓬上边，“砰”地一声，那莲蓬应声折断，被击飞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向季无邪面前。

季无邪伸手接了，送还一个灿烂笑脸儿。

“哎哟，这个更是玉树临风，哪里来的这么俩兄弟！”那女子站在船头，曼丽腰肢随着小艇摇曳轻扭，声音娇甜，“大湖无主，两位等会儿若还想吃，不妨下水自己摘几朵回去。”

虽看不清她的面孔，却让人自然觉得她是笑吟吟说出这话的。

季无邪不动声色将手中的莲蓬给了凤煊，笑着作了一揖，“阿姊好利落的身手！不知除了莲子，阿姊这里卖不卖莲藕？改日我让府里管事的也来买上几捆，当不算散户了吧？”

那女子闻言，下颚一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即便是这般动作，季无邪仍看不清她隐蔽在箬笠阴影下的面目。

宛如自带一团笼罩在面孔前的云雾。

凤煊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是寻常莲子。”手指间有一颗被捻开的，肥厚白嫩，中横一缕黄绿色的芯，掐断后溢出鲜嫩汁液，扑鼻清香，并无异常。

季无邪闻言，微微颔首，面色如常。

舟上女子笑道：“小兄弟若愿意照顾我的生意，自是感念不尽，只是如今那些下水掘藕的都改了行，我身子不好，进不去凉水里。想买鲜藕，到时给些银钱，找人来随意挖了去便是。”

季无邪目光在她裙幅处一扫，很快地又改回一脸纯善。

“这可真不巧，偏偏我今天嘴馋，正想弄截鲜藕回去炖汤呢！阿姊既然这样说，可否靠过来些，让我借你的竹篙一使？我这有五百文，当做给阿姊的辛苦费了。”

五百文当然是季无邪信口胡诌，他随着大师兄出来做任务，压根没带多少盘缠，提着脚把他倒过来，也只能抖落出几枚铜板。

采莲女闻言，娇滴滴轻笑一声，果然慢慢地划船靠近，脚下小艇在朵朵莲叶掩映中时隐时现。

季无邪本就眼尖，这时细看，更从蛛丝马迹确定了自己为何觉得不对：

方才这女子抬起脸那一瞥，面目与笠下灰影糊作一团，简直就如同生来就没有五官。而此刻，她裙摆与船板连接的地方也严丝合缝，根本窥不见一点鞋子的影子……

季无邪思如电转，纵使早就心绪澄然，也不禁蓦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妖物，学人学得入木三分！

初看只觉是个寻常采莲女，动作熟稔得仿佛水上航行多年，可是，真正的渔家采莲女，怎会保持如此纤弱的体型？无论是腰肢纤细，还是皮肤白嫩，都与常年栉风沐雨的劳动妇女大相径庭。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泛舟采收的近水劳作最易被水渍泥污沾脏衣裳，她却偏偏穿着一条裾长曳地的素白纱裙。

电光石火，季无邪与凤煊二人打通机要，那采莲女也已经逼近，纵身一跃，竟尖笑着用竹篙向岸上打来！

她来势凶猛，凤煊当即拉着季无邪退后躲避，另一只手摧动灵息，飞快地放出一个定身咒。

没想到那采莲女只是虚晃一招，猛地一击后便断然后撤，扔下竹篙蹿入密密莲叶之中。

纱裙飘起，季无邪定睛瞧去——难怪要用长裙遮罩，它根本没有双腿！

纤细的腰下连接着浑圆粗壮的一截白肉，随着动作抻展蜷折，仿佛蠕动的巨虫。

耳边凤煊一声“追！”，两人追踪对方身影，急速跃上了船。

他们都是不会划船的，凤煊灵机一动以内息作为驱动，小船这才开始航行。季无邪手中执篙，不断拨开眼前这连绵无尽莲叶构成的屏障，可那采莲女却如同就地蒸发了一般，怎么也无法找到其踪迹。

“大师兄，你能感觉到妖气么？”

凤煊面沉如水，眸色漆黑，“有人在水里设了平镇怨戾的阵法，把所有灵流生息都盖过了。”

其实季无邪多少也有所感应：他们在湖上飘荡，清澈的浅水层中一条鱼的影子也没有。

季无邪无奈地咬咬牙，这东西不只反应够快，心眼儿也是够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