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先是一脸疑惑,然后啪地一拍脑袋。
“客官莫非是说那杨婆婆?哎呀,这可真是……兴许是谁记糊涂了又乱指路,误了客官。她老人家本不是做这个营生的,只是心善喜欢济贫,经常做了糕饼自己分发,才因此出名。”
这答案不出意料,大师兄那一问,不过是丢下个引子而已。
似是担心这回话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异乡旅客,小二又油嘴滑舌地说起其他吃食果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离题万里,等他发挥到十里八乡街坊们的八卦时,季无邪已被催眠得快憋不住呵欠,悄悄伸手拽了拽凤煊的袖子。
这动作其实很幼稚,像个撒娇的小孩儿。大师兄回首,瞥向他那一眼颇为狡黠。仿佛在说,季无邪此刻的抓狂,他也感同身受。
没两句话功夫,凤煊干脆地往窗台拍下几枚铜板,带着季无邪结账离开。
回到客栈,延芸等人都在大堂,一副翘首等候的模样。店中杂役与掌柜的不见影踪。
“大师兄,季师弟。”她见到二人回来,打了个招呼,将手中东西向桌子边沿推了推,“这是调查所得。”
那是一个扎线半开的油纸包裹,盛着一堆新鲜莲子,稀松平常。但季无邪看见,顿时浑身一激灵,瞌睡虫全跑光了。
“那老妇人取用的原料便是这个?”凤煊走到桌边,以灵流拈起一颗,并不以指尖触碰。
延芸神色慎重地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敢断言。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确定她的糕饼中必须使用的当季材料了。”她眼色凛然,“而且,有件颇为奇怪的事……我与沈师弟去集市上调查时,发现贩卖蔬果的铺子中只有莲子,没有莲藕。”
而且不是一家,三四个贩卖鲜蔬的摊子与一爿生果店都是如此。
“那几个铺子都为城中酒楼食肆及果点摊子供货,我们亦是从他们处得知,这制饼婆婆姓杨,以前还从他们处采买,后来便只和湖边采莲散户做生意了,总还是听见她始终在用自个儿做的糕饼接济别人。至于她住在何处……”
延芸摇摇头,露出副十分无奈的表情:“我们旁敲侧击问了些人,都不大清楚。”
一个以心善闻名的老妇人,家住何处,怎么会没有邻里知晓?季无邪心绪渐重,这必定有妖。
“有莲子而无藕……”凤煊白玉一样的指节轻叩桌面,转脸看向延芸,“你们问过没有,这几家铺子的货源呢?也是城外湖边的散客?”
延芸点点头:“我当下觉得奇怪,也这么问了。他们说往年城中到这时节,不只莲子,鲜藕虾蟹都极为丰富,但今年听说是起了个什么无名水疫,采珠客们都闭门不出,也没人敢贸然下水网虾捕鱼,挖藕的自然也没了影。现在就只有一个采莲女经常划着船在湖上摘摘莲蓬,好在手脚颇麻利,供给这几家店的也够用。”
季无邪与凤煊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什么。
这道理与杨婆婆的糕点有古怪一样,那所谓手脚麻利的采莲女,恐怕也另藏玄机。再怎么利索,也不可能一人包揽三四家菜蔬铺子的莲子。
一旁孟星鸾也嗤笑一声,走过来,用手拈起一颗清润可爱的莲子,戏谑般说道:“未免太过猖狂了。”
溯玉这时开了口,带着些不解,更多的是紧张:“孟师兄可看出了什么?我与师姐方才用符咒检验过,这些莲子不过是普通凡物。”
“噢?当真只是普通凡物么?”孟星鸾笑笑,讥诮脸色倏忽不见,又转为了一种孩子般的天真,“若用这东西煮碗糖水给你,只怕你是不敢吃的。真是俗物,延芸丫头也不会带回来了。”
溯玉从他话语里听出散漫嘲弄之意,忿忿地扭了脸。
季无邪问延芸:“师姐,可有头绪?”
不管延芸有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想到了:莫名残缺的尸体,湖底陡然浑浊的水质,产量过剩的莲子……蚂蚁衔丝爬过宝珠,串联一线。
在《魍神录》里,有一种低阶却难缠的怪物,生于泥沼之下,以不幸陷落其中的行人与野兽为养料,在吸血食髓之后,它甚至会将茎脉扎进猎物尸体,如同人类的毛细血管一样四散,然后,直接将那部分尸块挪为己用,成为它新的身体。
这种怪物名为“血肉根”,寄生虫一样的特性给季无邪留下极深的印象,是他最讨厌遇到的怪物之一。
延芸点点头,若有所思,“我在怀疑,这些东西是否与血肉根有关……所以带回来了也只能以符咒感知其中是否存有瘴气,不敢贸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