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邪实在担忧她的身子骨,连这慢得折磨人的动作都细细关注,却正巧看出端倪——她在按规律移动那些灯。
季无邪不敢怠慢,将她的手法深深刻印在脑海中。
随着最后一盏长明灯落下,佛寺某个角落响起一道极其细微的杂音。
那声轻响消失片刻,一阵巨物腾挪的滞重噪音传来,声源正是那四尊天王像的其中一座,竟自动向后挪动了三尺有余,露出了被它底座遮盖的地面。
“地面”并不恰当,因为那是一个直通地底、径约半米的黑洞。
暗道入口!
季无邪一凛。
凤煊也在注视同一处,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其间阴翳,渊凝无边。
“暂且按兵不动。”
季无邪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更加警惕地观察老妇人的动向。
他原以为会听见阿鼻地狱般的哭喊,但意外的,除了偶尔有枷锁碰撞叮当作响声传来,地下非常安静。
就好像,失去自由的人们早已放弃。
老妇人怀抱竹筐,向下走去,足音都清晰可闻。
接着,细如蚊蚋的交谈声窸窣而起。
似有一个年轻少妇的声音道:“婆婆,您又来了,这么隔三差五地来给我们这些孤寡之人送吃的,真是……您一定会得佛祖保佑的。阿竹,快来接了,还不谢谢婆婆。”
“谢谢婆婆,婆婆辛苦了,还记得做莲子糕给我们。”声音清脆,像个小女孩。
“哎,我上次来还有二十多个人,怎么……怎么又少了。”这是那个老妇人自己的感叹,苍老嘶哑,带着无穷的恻隐。
“我们被扣押在这里,每三日才派卫兵们来发放一次干粮,其中那些熬不过的,不就……”
说话人似是个壮年男子,却因悲伤而哽咽起来,片刻后才止住,粗着嗓子道,“之前那些道士虽然给了我们保命的丹药,但这怪病一日治不好就得一日关在这里,这样猪狗般或者,谁能甘愿?”
有人应和:“也不怪顾大伯他们家的遗孀娘子心灰意冷,昨日说想通透了,今日起来便被发现已经……”
随着他话落,四周又响起几道呜咽声,酸楚非常,令人鼻酸。
那老妇人又各处安抚几句,许是糕饼分散完了,才叹息着放下一句“我几日后再来看你们”,缓缓走出了地道,推车离开。
季无邪回味所闻,不禁怔然。城主将亡者家属的病患秘密拘禁在此处……是想让他们就这样自生自灭么?
他眼底有隐隐的愤怒腾动,细碎如火花,已触犯了太玄经中“隐忍冲淡”一忌。
凤煊似有察觉,并不劝慰,也未加指责,轻声问:“你想什么时候下去勘探?”
季无邪蹙眉看向那尊已经复位的天王像,“越快越好,否则,我担心他们支持不住……”
他得到的回答很果决。
“入夜以后,我们再来一趟。”
出了天王寺,阳光挥洒倾泻在每个人头顶,季无邪心下却分外寒冷。
若敬神之地都能用来掩盖这般秘密,那么他脚下这座赤珠城,还藏着多少不可知的孽愆?
这座城的荣盛繁华自然有其代价,赤珠是它维持屹立的命脉……那么,“赤珠”又是否有代价?
回到客栈,掌柜的果然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们这一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凤煊笑说采买新鲜玩意儿带回去给师弟师妹们,季无邪拿出那灯在小二眼前晃了一晃,三言两语打发了。
上到二楼,季无邪正要回屋,走过廊道,忽然一扇门打开,伸出一双手将他们俩往里面一拽。
屋中其余三人都在,溯玉的表情仍然是那副“一言难尽”,延芸则比了个“嘘”的手势,将门关上,又反手在门内贴了一道潜音符。这种东西是仙门中炼丹方士们害怕火器爆裂声响惊扰了旁人所创,此刻正好作这防止旁人偷听的妙用。
延芸防备妥帖,开口便直入主题:“我们找到了一具没被下葬的尸体。尸身不知何故放置在枯井中,逃过了火化,死了应有十日以上。但我们发现他时……”
她腔调愈发谨慎:“除却肢体残缺,面容如新,身上一处都没有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