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交心了之后就会变得亲密,但也有小部分人,的确亲密了,偏偏一贯的厚脸皮突然变得有些薄,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梁宇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糙汉子。 那日和常欢交心之后,梁宇一方面觉得轻松,一方面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特别是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哭唧唧,怎么想怎么尴尬。 于是在第二天率先醒来之后,恰好接到监狱来的紧急电话,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都没好意思正眼看上常欢一眼。 不过,很快梁宇就后悔了,悔的昏天暗地。 主要是局长要来视察艾滋专管区的具体工作,偏偏康局长还是一个贼负责任对这件事贼上心的人,把这项工作当做重点任务来抓,撂下话了,要住满一个月。他不但说到,关键是还做到,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亲自过目,亲自拍板。 在这个级别的领导中,这种做法简直是史无前例,从上到下谁都不敢怠慢。如果实在有紧要的会议,这位康局长匆匆赶去开个会,会议一结束,立刻又跑了过来。 下面的人个个绷着神经,一方面紧张,一方面又有些激动,毕竟,监狱这种地方,也不是天天能有机会在领导面前表现。说的难听点,平时就是个被遗忘的孤岛,整日里面对着犯人,脾气都要暴躁几分,系统里的同事碰到都会开玩笑,你在监狱里呆了几年?什么时候释放啊?人犯人都有个刑期,很多时候狱警一进去,那简直就是无期徒刑。 领导有要求,作为专管区筹备的主要负责人,梁宇不得不陪着,从艾滋犯人的吃喝拉撒睡,心理生理的双重治疗;管理狱警、教育狱警、生产狱警在专管区的分工以及与常规管理大队的不同工作态度与方式培训……条条框框,一项一项的解释以及敲定的最终原因。 监狱长倒是落的轻松,只在头两天,陪着介绍了一下情况,之后把梁宇往前一推,拜拜了您嘞,躲办公室去了,还好有弥勒佛一般的政委陪着一起死。 这段时间,梁宇别说抽空回家了,就连打个电话给常欢都得紧着夜里领导睡觉的时候,连日常的吃饭时间,梁宇都得陪着。他倒也不是怕领导,只不过这康局长业务精通,显然也是做过大量功课的,时不时的冒出一个专业问题,简直就像随时要警惕被老师点名提问一般。 这也就算了,还要着手准备特别的预演,有艾滋犯人伤人了怎么办?撞墙、跳楼等有自残倾向等紧急情况发生时怎么办?狱警如何消除对艾滋犯人的恐惧和歧视?甚至还有狱警家属到监狱里闹事,不同意家人调到艾滋专管区工作,如何调解?…… 梁宇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忙的团团转,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挠心挠肺的想常欢。 怎么说了,两人虽然从心理到生理都经过深层次的交流,但是交往的时间还不算长,也没直接步入到老夫老妻的状态,更何况他工作的原因,本来见面的机会就不是很多,但也不会隔太久,此时眼看着一个月没见到了,那是真的想。 在狱警食堂吃完晚饭后,康局长还在讲着今天的预演情况,“今天的结果我不是特别满意,如果真的发生犯人打架的事情,解决的速度方面还有待提高。从发现险情、穿隔离装备到冲上去解决矛盾,花费的时间太长。这期间一直在打着架,一旁的犯人容易被煽动,这种险情只会不断地扩大。” 作陪的人严肃点头,一群大老爷们神情严肃的想解决方案,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倒是梁宇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他觉得常欢明显有心事,可是又太晚,开始追问的时候,常欢以不打扰他休息为由,跳过了话题,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今天一整天,梁宇都记挂着这事,特别是吃饭之前又接到徐腾那臭不要脸的电话,表示好多天没见到他宇哥了,可想了,想的夜不能寐,最后还贱兮兮的强调,哥啊,咱可不能那么心大,放跑了一个,可不敢因为工作再放跑了另一个啊。 梁宇自然不会认为常欢会因为缺少他的陪伴而做出出轨这样的事,但是怎么说了,当心爱的女人明显有心事,而你又鞭长莫及不能陪着的时候,实在是不安心的很。 “小梁,你怎么看?”康局长和政委哈拉完,突然转向梁宇。 不过还好虽然梁宇神思不在,但是还是留了一分心在的,“我觉得关于这点,合理运用犯人立功的心理会比较好操作,您刚刚说会被煽动,这点不可否认,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煽动。我们要做的就是选出其中表现好的,在日常的加分上面有一定的优待,涉及到减刑,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争取这样的位置。当发现类似打架斗殴等险情时,他们率先冲上去,等于是为狱警建立了一道防护墙。” 康局长皱了皱眉,“我看到你的报告里是有提到过这点的,只不过这方面操作层面可以采纳,但是正式的文书里还是要斟酌一下说法。” 梁宇点头。 就在这时,好几天没见到的监狱长晃荡着走了过来,众人起身打招呼,他鼻子里哼哼两声,算作是应答。 朝康局长伸手过去握手的时候,表情也不太好,似真似假的抱怨:“康局,不带这样的啊,您自己的人舍不得操练,净欺负我的人了?您看看这都几点了?是不是要发加班工资?我可记着了。” 康局低头看了下表,有些歉意的笑着说:“你看我,聊着聊着都忘记时间了。” “你不急着回去见家人,我这些小兵可还等着回去抱娇妻了。”监狱长身高体大,说的话和他的人一样颇有分量,不容忽视。 提到家人,康局长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监狱长完全不理,随手一指,“你看小王,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了个闺女,你不让人回去陪着,还有人性吗?” 康局长和监狱长不一样,整一个人都透着儒雅,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像是精心保养过似的,皮囊年轻,眼睛中又带着做惯领导的权威和历经世事的沧桑,恰到好处的成熟。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和监狱长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糙汉子大不相同。 被点名的小王可不就是一笑起来眼睛都没有的王政委,此时哈哈笑着,“我那闺女的确是我的命根子,不过老吴你可别这么害我啊,你这样一说,倒是像我找你抱怨,这以后要是康局不待见我可咋办?”说着转过去看康局长,胖乎乎的手举起来,“老康啊,我可是对天发誓,天地良心,绝没有背着你出去乱搞!” 一句话,说的一圈的人笑的东倒西歪。男人嘛,甭管官大管小,凑到了一起,总是会说一两句带颜色的话。不过,这一桌子的人,也就这三人官最大,要说也只能是他们先说。 玩笑中,康局终于大发慈悲,摆摆手:“好了好了,我最近也是多加打扰了,你们一个监狱长,一个政委,别净想法子赶我走。如你们所愿,明天北京有个会,我还真得去参加,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都做的不错。特别是小梁,最近辛苦你了。” 梁宇被点名,客气回应:“不辛苦,这些都是分内的事。” “啧,你们一个两个的,倒搞得我是坏人似的。”监狱长双手环胸,不乐意的瞅瞅这个,瞧瞧那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众人知道他是开玩笑,有几个性子活跃的一抱拳,以示感谢,又是惹得一桌人玩笑了一通。 最后梁宇被放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揉揉僵硬的脖子,看着监狱长坐进了康局长的车,说是住的地方近,顺路送上一趟,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梁宇对监狱长的态度有些纠结,他是个好领导,甚至相处久了,发现他是一个脸冷心热非常仗义的人,表面上大家都怕他,可是真正碰到了什么事,也会愿意去找监狱长帮忙,因为他不会因为你的出生就区别对待,甚至会真的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 但是师父离世的前一周,监狱长休了假,而目的地就是云南。梁宇回忆那段时间,师父的脾气突然变得暴躁,人也常常发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甚至会消失不见。 师父的死和监狱长是不是有关系?还有监狱长隐瞒他和师父曾经相识甚至一起共事的关系,又是为了什么?问题一个又一个的涌出来,梁宇的眼沉沉的看着车辆越驶越远,直到转弯消失在眼前。 梁宇收回目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租的房子离得近,走路也就十五分钟,索性一边走路一边拨电话。 那边响了好多声,才接了起来。 “忙完了吗?”常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宇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回道:“嗯,总算送走了大神。” “那明天回来吗?”常欢问道。 梁宇正准备拿烟的手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干巴巴道:“明天有个重要的专家组要来这边给即将要转移地方的艾滋犯人做心理疏导,可能暂时离不开。” “哦。”那边回答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的回答,落在梁宇耳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舔了舔唇,艰难找补:“最近一段时间忙完之后,我会有个小长假,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说着不待人回答,又赶快补充:“去你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声音中透着急切,梁宇自己听到了,常欢这么精的人自然也不会错过,电话传来她的笑声,“你别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怨妇,催着你回来了。” 梁宇啧了一声,有些无奈,听着那边的笑声,心情总算好了点,把烟塞到了嘴巴里,也不点,叼在嘴里来回滚,过滤嘴被咬的不成样子,最终挫败的来了一句,“宝贝儿,我想你了!” 这两人吧,都不是腻歪的人,一直以来基本上都是以名字称呼对方,连小名都没有,最多是一开始两人给对方取的冰块和牛郎的绰号。 但是某一次情到深处的时候,梁宇叫了一声宝贝儿,那以后就改不过来了,觉得不管怎么叫,还是这个肉麻麻的三个字最能表示自己心里快要溢出来的感情。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梁宇想,反正在她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宝贝儿,我想你了。” 常欢那边停了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也想你。” 有情人,隔着电话,互诉思念。那么近又那么远。但是,有这么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