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帆表情呆滞,很久都没有说话。 “什么?” “你有球童可以牵了……”韩听韵有点好笑,“真的呀,我骗你干什么。”她坐在窗户旁边,素净的脸被外面的阳光照得更白皙,笑容也更加动人。 笛帆慢慢翕动了一下嘴唇,突然将唇掀了起来,笑得五官柔和得逞到异常好看,而后又收住,轻轻将韩听韵抱在了怀里。 韩听韵任由他抱着,想把可能发生的事告诉他,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要是知道孩子可能受到药物影响的话,会不会自责,再次陷入情绪的深渊? 可是如果不告诉他,等到了第八个月,他会不会更加崩溃? “怎么了?”笛帆松开她,见她在愣神,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了,连忙握住她的一只手腕。 韩听韵摇头:“没事。”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 韩听韵向医院请了产假在家里休息,大概领导也知道她和笛帆是怎么回事,并没有为难,很快就批了下来。 全家人都将她当成了宝贝,吃饭烫着嘴都会吸引来四对目光。 “吃辣的好。”林琅见韩听韵吃川菜吃得嘴里直吸气,忍不住小声乐道,“生个小孙女,我也就圆满了。” 笛毅点点头,抬眼一看,韩听韵又举起笛帆盛给她的一碗酸辣汤咕噜咕噜仰头喝。 “生男孩女孩都行。”他有些疑惑,“不过这丫头更喜欢吃酸的吧?” 笛帆仔细听着父母的小声讨论,垂眸剥着手里的虾仁肉,认真细慢,动作娴熟,像是做了很多遍,每一段虾仁都剥得完整好看,然后放到韩听韵的碗里。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才皱眉,抬起头:“男女都行。”说完就接着低头,又拿过一个虾仁。 他知道父母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还是不想听他们讨论这些。因为他不想给韩听韵丝毫压力。 “我想吃麻辣香螺。”韩听韵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她的注意力都在吃上,完全不在乎二老说了什么。 何况生男生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举着咬了一半的虾仁。 笛帆很自然地就着她的叉子咬下去,顺着她的视线叉起一个香螺,弄到碗里拾起叉子慢慢剔肉,一点都不见不耐烦,反而看上去乐得其所。 半晌见韩听韵又突然抢过自己盘里的虾仁自己去剥,不由无奈道:“张嘴。” 一个香螺喂进她嘴里。 等吃完,他又从桌上抽出几张纸,仔细擦了擦韩听韵的嘴巴。 “你怎么跟养闺女一样。”被拉着上楼之后,韩听韵忍不住道,“感覺自己要被你养坏了,什么都不会做……” 笛帆看向她:“这样不好吗。” 他照顾自己的那段时间,几乎什么都做过,刮胡子、吹头发、监督他吃药……他全都记在心里。 他想证明自己,也想用行动告诉韩听韵,他一辈子都会对她好。 韩听韵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笛家人的真诚热心是不掺假意的,这让她经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了父母,然后半夜醒来。 笛帆将很多比赛都推辞了,多一些时间在家里陪她。 韩听韵有些担忧。他正是事业黄金期,世界杯的热潮过后不去打比赛,万一被人顶替了怎么办 笛帆却挑眉道:“我没那么容易被替代。”他语气平淡,并不狂妄,却让韩听韵惊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 她很开心他变得更加自信。 不过,照顾孕妇的工作是不容易的,在韩听韵第七周的时候,韩听韵逼着笛帆脱鞋量体重。 笛帆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脱掉鞋,两脚站到体重秤上。 62.5kg。 他瘦了。 “你……”韩听韵一下子有些心酸,“多吃点儿啊!” 怀孕是件折磨女人的事,但笛帆因此变得:胡子好几天才刮一回,一杯温水都要试过温度才递给韩听韵喝,做事更加谨慎沉稳。 连穿衣风格都变了,黑白灰三色的衣服很少买和穿,基本会穿亮一些的衣服。 出门在外经常发呆,还尝尝被人认出来,发到网上。 譬如“哈哈哈,今天在xx商场外面碰到了笛帆,小哥哥盯着窗户里的儿童椅发了半天呆”。 然后很快就出现了另外一条微博,放了一张图片,上面的笛帆还是那身衣服,却用墨镜和口罩把自己重新遮得严严的,手里推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推车…… “哇,婴儿房都在准备了,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某一天,看到新闻的万妮给韩听韵打了电话过去,听到他们在准备婴儿房的事情后,啧啧叹了两声,忍不住问道。 韩听韵意外地沉默下来,说了声不知道。 笛帆准备在她显肚前举办婚礼,但她担心孕期八周时检查结果出问题,便以还没有去看妈妈为由推迟了。 笛帆倒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上次的艰险,忍不住道:“三个月之后,下次我陪你去。” 前三个月比较危险。 韩听韵点点头。 很快到了孕期八周,到医院检查的那一天。被扶到检查床上的时候,韩听韵掌心里全是汗。 笛帆在旁边看。他时不时垂眸抖抖腿,被韩听韵嘲笑后就无奈一笑,手在她头上故意揉揉,然后紧张地盯着屏幕。 “看到这个轮廓没有这是宝宝的头。”做B超的又是个老医生了,语气平和,拿手指给他们看。 韩听韵都快出冷汗了。老医生经验丰富,如果影像有问题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看出来。 医生突然皱起眉头,手在机器上操作起来:“等等,我看看这里……” 韩听韵尽量回忆着大学旁听过的影像专业课,试图看宝宝有什么问题。 却听到医生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家伙还挺淘气,就露出一只手,差点没看见。” 韩听韵脑袋乱成一团浆糊。什么意思她家宝宝少了一只手?又找到了! 医生斜眼看她一眼,出声缓解她的情绪:“两个孩子都没问题,挺好的,别紧张。” 韩听韵瞪着眼睛,差点落泪。 笛帆却陡然开口:“两个?” 韩听韵懵了一下,对上他的目光。 直到看到男人眉眼陡然温和下来,定定看着自己,她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出了超声科,坐在外面的候诊椅子上,韩听韵披着笛帆暖烘烘的外套,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笛帆微弯着腰,拇指慢慢抹掉她的泪水,轻声说道:“你哭什么?” 韩听韵咬了下嘴唇,准备将自己这些天担心的事情告诉他。 不等她说话,笛帆看着她哭得跟花猫似的脸,笑了。 “你怀孕一个月前我就偷偷断药了,孩子不会有问题,你哭什么。” …… 这天过后,本来还被媳妇关心吃太少,督促多吃一些的笛先生被冷落了。 韩听韵回家之后将柜子里的药翻了出来,发现确实有一个多月的药片没有被吃,证据确凿,她定定看了会儿本子上被画上的勾,将药塞回柜子里,便气呼呼地走下楼梯,推门到了门外。 笛毅去执教了,笛泽也去了公司,林琅恰好和朋友们外出聚会,家里只剩他们两个。 “笛太太……”笛帆见韩听韵扭头就往屋外走,本想拉住她的手,却没够到。 他跟着韩听韵出去,见她铿锵有力地往下踏着楼梯,看着她空荡荡的孕妇装里微显的肚子,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不小心会踩空。 生气归生气,韩听韵也不傻,一路握着扶手。 出了大门,到了院子,她依旧大步往前走,长发被愤怒地抚到脑后去。 她没想到笛帆会瞒着她断药。 怎么可以这样,就不怕复发吗? 想到他照顾自己的这几个月很可能有断药后不适的反应,从前的他的样子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惊恐发作、闷闷不乐、自杀欲。 想到最后一条,她心里一紧,脚下一磕,差点要摔到地上。 胳膊猛然被抓住,腰身也被护住。 “跑什么!”笛帆的声音有些大。他紧张坏了,见她没大碍才放下心来,但依旧没有松开她,而是搂得更紧。 “谁让你私自断药的……”韩听韵用顺手从地上抓起的一根树杈戳他腰窝,“谁让你背着我在本上画勾的!” 笛帆不言语,任由她戳着,刚刚的担忧惊恐都被一下一下戳没了,没什么底气地道:“……我。” 韩听韵气得又用力戳他一下,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担心我的小西瓜有问题?” 笛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西瓜”说的是她的肚子。 他有些无语,想笑,但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看着她:“我怕你除了担心小西瓜,还担心我。” 韩听韵凉凉道:“小西瓜跟你没关系。” 笛帆表情一变,但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叹了口气,好脾气道:“是我播种和浇灌的。” 韩听韵:“……” 过了一会儿,笛帆趁她低头不注意,吻了她唇一下,哄道:“不气了。” 被他污力十足的话一搅和,韩听韵的气确实消了,嗯了一声。 “对了……”笛帆松开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我去了小区楼房,装修了和家里一样的婴儿房。顺便找到了这个。” “这是我妈妈的日记。”韩听韵一眼看了出来,伸手拿过来。 “我觉得你需要这个。”笛帆摸了摸她的头。 他从来没有要求过韩听韵将之前住的楼房的所有东西都搬到笛家,因为他清楚那套房子对韩听韵的意义。 在遇到自己之前,她一直都住在那里。 那是她和她妈妈生活了很多年的房子,充满记忆。 偶然的一个夜晚,他听到韩听韵梦呓,在叫“妈妈”。自怀孕以来,她虽然表面向从前一样温和开朗,晚上却经常会哭着醒过来…… 他很难过,慌乱,不知道怎么做。直到他在楼房的书架上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日记本。 韩听韵目光缱绻,翻开日记本。 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 人是上帝埋下的芽,却开出太多腐朽的花。我活了,又死了,用四十年走向凋零与灭亡。 可我女儿还是嫩芽。 我希望她平平安安成长,希望她慧眼识人,希望她遇到的都是对她好的人,也愿她一世喜乐无忧…… 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渴求了。 苍天,请以我之愿,换她之健。 韩听韵心里一酸,泪眼朦胧。 她生生止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将日记本死死在手中攥住,扑进笛帆的怀中。 笛帆轻抚她的背,眉眼俊和虔诚,开口:“我有一辈子供咱妈检验。” 院子翠绿如新,芳草袭人。 篱笆内绿油油的蔬菜向太阳探着头,凉亭上的紫藤花交缠引蝶,宛如情人交缠的身躯。 韩听韵抹抹眼泪,看了景色一会儿,忽然道:“花开了。” 笛帆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他很少驻足欣赏的风景。 二十二年的人生似是被彻底灌洗过一般,心情此刻,竟是从未走过的舒畅开朗。 他搂住韩听韵,手摸摸她的小西瓜:“嗯,花开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