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定期的导师会面,费羽今天要回校和导师面谈毕业论文的事,白执说他也要回去见导师,可以送她。年会之后,费羽不那么抵触他的沉默陪伴了,她已摆明车马,其它的只能顺其自然了,于是便答应了。 “你的毕业论文大致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有新的东西可以充实改进一下。”佟墨微笑道。事发一个多月了。他依然如故,没有任何变化。 “嗯。”费羽目光有些躲闪。 “对了,毕业有什么打算?”佟墨问道。 “还没想好。” 其实,她想留校。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呆一辈子。 “我听Steven说,最近你们的软件和咨询,搞得有声有色。” “还行吧。” 费羽露出了一点笑容。她由衷地觉得开心,因为受到了自己仰慕的那个人的认可。 “我觉得那是一份可以一直做下去的事业。你觉得呢?” 佟墨其实是想留她继续做学术研究的,但是,他不得不考虑她目前的情况和前途。留在他身边,她怎么能够开始新生活呢?她还那么年轻。费羽抬头,明白了佟墨的意思,他希望她离开。她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看,在工作中,你可以找到更多现实中需要解决的问题,你的思考会比纸面更加深入。我的一些学术成果,其实是和我早年上山下乡的经历分不开的。你如果一直呆在象牙塔里,不去尝尝在海里搏击的滋味,成果永远都只有纸这么薄。”佟墨用手比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用了你们的那个软件吗?觉得自在了吗?” 费羽沉默了。因为她没觉得。 “你晚上睡得好吗?看这眼圈黑的。”佟墨故作轻松地笑道,然后叹了口气。“费羽啊,这世上有两座监狱,一座关着贪图名利的,另一座关着贪情的。” “老师……”费羽低声呼唤,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孩子啊,无论人类如何发展,生产多少满足需要的东西。那七苦总是无解的,人或早或晚都要遇到。想哭就哭吧。”佟墨给她递了纸巾。“你那么信任我,跟着我去探索关于人生的问题。是我没尽到职责,保护好你。”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费羽啊。你想清楚你的第一个问题和我提给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吗?该是回头看看,总结一下成果的时候了。” 费羽沉默了,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心里翻涌。她知道佟墨是在跟她告别了。 佟墨一边用微笑安慰着她,一边缓慢开口道,“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从哪来?到现在还是无确定答案的,所以我们只能说是从大自然来。自然的意思不就是自然而然,‘就这样’吗?到哪去?也是归于大自然的尘土中。也有人不满足于‘就这样’这个答案,所以在不同的宗教中都给了答案。这个我在宗教哲学课上讲过。佛教的‘业’‘六道轮回’,基督教的‘上帝造物’等等都给出了各自的答案。你给自己选择的答案是什么?” “第一种,‘就这样’吧。” “嗯。”佟墨点了点头,继续微笑道,“接下来就是人为什么而来了?就是我们经常讨论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你认为你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费羽一下子懵住了,“我,我一直觉得没什么价值。” 她心里想的是,迄今为止,除了能做你的学生之外,我觉得没什么价值。 “也对。对这个地球来说,人是比蚊子还可恨的害虫,所以地球要用地震海啸来消灭我们。对宇宙而言,人比一个纳米粒还微不足道。但如果这么想的话,一些人可能会平和一些,一些人可能马上就让自己消失。你自己真的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吗?” 费羽颓然地望着佟墨,她的脑子不大会转弯,答案就写在了眼睛里。佟墨了然,叹了口气。 “对你自己而言,你最在意的那一重需要就是你人生的价值。人活着就要满足那六重需要,只有这样才会幸福。孩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佟墨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殷殷的希冀。费羽的眼泪马上就要溢出,她用力地睁了睁眼睛,从小到大,她妈妈总哭,博不来同情,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她鄙视哭泣,特别是人前哭泣。实在忍不住时,她才一个人躲起来哭一会儿。 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佟墨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别人而言,你人生的价值就是能满足他们的某一重需要。对我而言,你能成才,就可以满足我为人师长对成就感的追求。你能幸福,就能满足我那一重自度度人的更高的精神追求。” 至于第三重爱与被爱,佟墨是不能提的,在他眼里,那是一种志同道合的相通,两个不懈求索的灵魂的相依。在形式上,从来没有逾越师生之界,就让它升华成第六重吧。是时候让这孩子离开,去寻找真正的幸福了。 “现在该是去寻找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了,想想怎么能让自己在这儿过得更好。记住无论你去哪,你都是我的学生,永远都是。有疑问可以随时找我。你也可以继续研究你感兴趣的课题。” “嗯。谢谢老师!” 费羽知道已经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离开已成定局,使劲睁了睁眼睛,给佟墨鞠了一躬,然后在泪崩前,转身快步走出门外。望着关上的门,佟墨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地坐在那里。然后,他咬咬牙,重新埋首于书卷之中。 白执在约定的地点等着。费羽迟迟没有出现。他就跑到教学楼找她,看到了蹲在楼后墙角里默默流泪的费羽。他也蹲了下去,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过了一会儿,费羽突然拉过白执,把头埋在了他怀里。白执觉得奇怪。 “别动。就一会儿。”费羽低声说道。 白执看出此刻的费羽急需安慰,于是用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费羽抬起头来,望着前面远去的两个背影说道, “谢谢。” 白执回过头来,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背影,男人给女人带上了风雪帽。女人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衣兜里,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我想等到他只剩一人儿那一天,也许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我很傻吧?” 看着离去的一双背影,费羽失声痛哭。 “不傻。” 白执再次紧紧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