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归回了谢府后,众人原以为出去游学了,没想到回来却好了一双腿,问过谢家大房才知原由。谢家大房也并未阻止消息传出去,让人知道谢家嫡子已没了那缺处对他日后也有利无弊,是以一传十十传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知这位贵公子被一位女大夫治好了,已不同往日了,谢家又将出一位芝兰玉树的人物。 而王幼知也适时将扶尹在蜀中行医之事传了出去,蜀地所来的商人也于此间添油,于宅心医馆中对扶尹感恩非常,只说没了她,这会子蜀地人该少一半,自家的老母亲也早就命丧黄泉了。 虽为明说二者是一人,但也有有心之人猜测这二人该就是那宅心医馆的主人。 乞巧过后的第二日周平秀登门,令人来拿了谢容归的东西,免得王幼知跑一遭。 扶尹却早早地出门了,宅心医馆已开办起来,她去那儿坐诊了。因着那些子猜测,加上王幼知有心传播,来看诊的人并不少。 “盼归失了礼数,原该我们好生谢过才好领回家的。”周平秀坐在椅子上道。 “一家人哪里需要计较这么些?”王幼知正立在她后头,笑盈盈的从侍人手中端过那盏茶放在案上。 “与你自然,只是怕那真人介怀,也怕连带着你都让人觉得无礼。”周平秀扭过头去看着她,道,“快些坐下,可别累着了。” 她点了点头,从后头转了个圈,一面走一面说道:“真人原是不拘这些的,姨母这么想却是瞧低了她”走至周平秀身侧的位子上,侧过首看着她说,“总归治好了便好了,姨母不要再劳心想着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是极,如今我这块心病总算是跟他的腿一样痊愈了。”周平秀听此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出一口气感慨道,“我与你姨夫都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也不知送些什么礼。” “她讲究个缘字,原是有些缘才能治,并治得好,况且她平生便爱行医一事,咱们看着是劳累,她自个儿乐在其中。”王幼知微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慢声慢气回道,“这礼姨母是不必送了,她也不缺。若真是过意不去,拿些子库里藏着的药材予她便成了。” “也是,真人世外高人,总想着送金银珠宝辱没了人,你说的倒也可以。”周平秀细细想了一想,也觉得是如此。 “只是,阿稚有一事还望姨母能允下。”王幼知放下茶盏,声调平稳,目光盈盈的望着她。 “你说罢。”周平秀一听上了心,本就亏欠这侄女,如今又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她有什么难事或是要求,都该是尽力满足的。 “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让整个长安都晓得阿容腿愈了,以及是她诊治了的。”王幼知轻描淡写道。 “既是这事又有何难,何必问我允不允下。阿容腿愈这件事儿,本就该让人晓得,也是有利无弊的。至于后者,我可听闻你那医馆开了起来,是想要兴隆些让坐诊的大夫有些名气,也未尝不可”周平秀又笑,“需不需要你姨夫去那医馆走一番,再让他书几个字留那儿。” 王幼知听着也笑起来,婉拒道“那倒不必,姨母允下即可,其余的却不再劳烦姨母姨夫了。” 停一停,又接口说道,“不过却如姨母所想,阿稚的确是想让真人之名长安广传的。” 周平秀想着却忽然正色道“只是阿稚你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一个女人家,那些个法子虽说有用却又实在吓人,离经叛道驳了许多医者的脸面,名声广传见不得是什么好事。” 如今虽说流言渐少,但王幼知也知其言为实,这个问题无论何时都是存在的,风起于青萍之末,不知何日便会忽然袭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流言不得不令人重视。她心知肚明,只是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要想成她心中所想,风声便不能小,隐隐于市毫无用处。 “我能护住她的。”王幼知微微抿唇,思虑虽多却也露了个笑。 “但愿如此。”周平秀也不再说,扶尹毕竟不是自家的姑娘,之后如何她并未放在心上提点一两句也不过是怕王幼知急功近利行错了道,得不偿失,只是这二人情分当不一般,才能如此行事,她又道,“日后有什么需要谢家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无论是你还是真人。” 王幼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又坐了一会儿,将带来的琉璃瓶名画什么的令人布置好了,一个劲的同王幼知说:“我来得时候便听阿容说你这屋子跟个雪洞似的,也不晓得妆点妆点,如今一番才有些人情味了,可不许给我折腾乱了。” 王幼知瞧着经她一番打扮,确实令这屋子有了些许变化,也不抗拒,点头示意明白了。 二人又一同用了午膳,周平秀才归了家去。 之后日子,王幼知便一直忙碌于扶尹一事。 宅心医馆处地繁华,见到此事的人不少,一传十十传百,扶尹名号在长安广传,又传出为《丹经》笔者,一时风头无二。 宅心医馆开办了起来,她每日坐诊在那儿,不论平民世家病症大小皆一视同仁,患者如水般涌入。虽有人言及女子不该出头露面,更不该行医者之事,又说《丹经》所录之法为邪术,开膛破肚是不可能活的,但扶尹医术着实精湛,这段日子又治了不少疑难杂症,一时间也少了许多流言蜚语,名声极广,争议且多。 每日却忙得很,扶尹每日回府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脸上总带着笑,同王幼知说着今日医馆的事,遇见了什么奇怪的病症,倒也是乐在其中。 这日如往常一样,黄昏时扶尹从医馆回来,说的却与往日的不同。 “阿稚,你知道我今日遇着了谁吗?”她进了屋子便往椅上一座,灌了几口常为她放在那儿的凉茶,再同王幼知说道。 “谁呀,竟令你格外说出来。”王幼知放下了笔,饶有兴趣的望着她,说。 “嘻,想来你也不认识,是我在家时年少的伙伴。”扶尹也不回应她的打趣,自顾自的道,“真是没想到来长安竟能见到他,算来我们都有十余年没见了。他走的时候,我还是及笄不久的少女呢。他应是娶妻生子了,瞧着也是高官厚禄,还亲自替他夫人来抓药,过得倒也不错。” “哦?一块儿长大的,该是青梅竹马了,难怪你如此开怀。”王幼知浅浅笑着。 “青梅竹马?这般说也是可以,情分倒是还有的。”扶尹也同她笑,遇见许久不见的故人,见他生活安逸,确实有些开怀,“我问了他夫人是什么病症,只说普通的受了热。因着急着回家,说好了改日得空再叙一叙。” “既是高官,却亲自出门来你那医馆抓药,看起来怕是有心为之啊。”王幼知眨了眨眼,打趣道,“该不是你们俩之间还有什么风花雪月吧。” “风花雪月是没有的,小时候一块儿玩耍罢了”扶尹笑嘻嘻的,“说的是刚好外出,就来医馆拿了药,免得大夫上门了。却也是个心善,不愿劳烦别人的人呢。” “你说是便是吧,快些去洗漱了来用晚膳,早些睡了明儿还得早起。”王幼知没太放在心上,虽是好友她却也觉得该有自个儿的生活,打趣了几句便作罢,催促她去干自己的事。 扶尹轻笑,又喝了几口茶便站起身准备去自己的房间了。 “对了,这几日谢家会送些药材来,你瞧着哪些用的上便带去医馆,用不上的便同我说,我送回去。”王幼知想起来,匆匆添一句。 “好咧。”扶尹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长安,徐府。 “徐郎回来了?快些净手用膳吧,今日倒晚了些。”身着雪青色衣裳的女子,眉目生的清秀,双眼犹如一泓清水,全身又有一股书卷浸染的清气。她面前的男子,着紫棠衣袍,面容俊秀,风流韵至,正是扶尹今日所见的人。 “路遇了个故人,多言了几句。瑶光何必等我,时辰到了用膳便是了,晚了对身子不好。”徐彦坐下,净手之后亲手替她添了一小碗的红枣山药汤,十分体贴的道,“来,用膳前喝几口,我今日去拿了药,过些日子就该好起来了。”又往后瞧了一眼,示意下人道,“这儿今日也不用伺候了,退下去用膳吧。” “等一等,不碍事的”郑瑶光纤细的手端起玉碗,瞧着徐彦的动作,心想他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体贴妥当,对下人也是如此温和,果真是父亲瞧上的人,是她的夫婿,想着想着却咳出了声,抬手止了徐彦起身的动作,自个儿背过身去拿着绣帕捂了嘴,待喘了气后才道,“无事无事,自阿父去后我这身子便是如此了,大概是太过悲痛了,如你所言,吃了这些药过阵子就好了,不必忧心。” 听她提起父亲,徐彦温润的眉头紧锁,“几月都过去了,我总觉得老师就还在那儿似的。当年若不是老师,如今我也进不了朝廷……”他长叹一声,续道,“老师去了我同你一样的悲痛,只不过还是在世人要紧。老师也不会想见你如此的,保重自个儿身子要紧。” 徐彦目光里满是关怀,郑瑶光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一笑,“你说的是,没了阿父还有你,去者不可追,我也该看看如今,尽快好起来的”她伸手将鹦鹉莴笋用着公筷夹到了他碗里,温和说“用事吧徐郎,再晚了可如你所说对身子不好了。” 两人一同用完了膳,徐彦尚有公文要处理,郑瑶光这阵子身子愈发不好,总觉得困乏,便习惯了早睡。徐彦同她在小花园里走了会儿步,又喂了阵子鲤鱼她便觉得有些累了。回了内室,往那六座架子床上一躺。 徐彦坐在床边替她按了按被角,温和的笑着说:“你先睡,我办完了事便来陪你。” 郑瑶光温顺的点着头,却在他起身之时抓住了他的袖口,面对着他疑惑的目光,柔声道:“徐郎,找个妾室,要个孩子吧”她幻想着孩子乖巧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语气十分温柔,“这阵子我总在想,人死如灯灭,人这一世,什么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旦走了,有什么是他在世间存在过的证据呢。唯有孩子流的是一样的血。有了孩子你这一生才是圆满的,我也是。我不能耽误你,这样太自私了,所以徐郎,要个孩子吧。即使这孩子不是我的也无妨。” 徐彦转而又坐了下来,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目光温柔缠绵,“别想这么多,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我要来什么用?”他低下头,轻吻在她的额头上,道,“快些休息,等你病好了,咱们再去找大夫,什么都会好的,总会有的。” 郑瑶光嘴角又扬了一扬,轻轻点了点,想了想感慨道:“徐郎,我这一生何其有幸,此生才能年少有父亲,出嫁后又有你这如意郎君。纵使是外头那些门阀贵女,也该是要羡慕我的。也不知下一世要诵多少年经才能偿还上天这样的厚待。” 徐彦拍了拍她露在外头的手以示安慰,“净说些浑话,只管过好这辈子,你这样好,若有下一世,咱们还在一起,老师也该还是父亲的。没精神就快些睡吧,我去给你添些安神的香,睡得更好些。” 便站了起来,起步往外头去,途经室内燃着的青瓷薰炉之时,停下步子拿起放好的玉勺,添了一勺放在里头。抬眼时见着一直瞧着自己的郑瑶光,又扬着唇笑了一笑,微微点了个头,脚步轻轻的离开了,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命侍人不得大声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