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最终没有碰到那块儿红得耀眼的喜帕。他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扔在春姨的怀里,春姨笑得眼睛都要没了,一手捧着银票,一手沾着嘴角的唾沫星子一张一张数着。而那块喜帕则被孤零零地扔在托盘上,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儿乱成了一团,金丝勾勒的大大的“吉”歪歪扭扭倒在上面,像是被丢弃的新娘。
我被小将军头也不回地带离了寻欢楼。他的手像一把钳子,紧紧地将我禁锢住,让我产生一种即使此刻我们坠入万丈深渊,也不会被冲散的错觉。
离开前,春姨并未给我喂下解药,因此我依旧无法说话。我想问小将军,我们要去哪儿,也问不出口,只能任由他将我拉上马,一路飞奔而去。
直至,他拿着自己的腰牌带我出城而去,我才明白,他这是要带我去草原。
夜晚的草原空旷又寂冷,我冻得直发抖,小将军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到我身上。他寻了个避风口,拾了些干柴,一言不发就地起了火堆取暖。
我瘫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等到他忙完了坐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盯着面前跳跃的火光,说道:“别去慈幼院了,明日我给你寻处院落。”
我点点头,思索着我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想了很久,我有些悲哀地发现,除了嫁人,似乎也没有别的出处。
不该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离开了寻欢楼,就可以走向一条康庄大道,然而真的离开了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小将军大概也想到了吧,以致愁眉不展。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可是此刻又无法说话,情急之下便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上写起了字:
“你不是说杨家军里也有女人吗?我能去杨家军吗?”
小将军很怪,他的身子忽然变得僵硬,看着自己的手发起了呆。我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才将他唤回了神,他眨了眨眼,说道:
“有的。杨家军里也有女人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拉过他的手继续写:“我能去吗?”
“你知道女人在军营里需要做什么吗?”
我摇摇头。老实说,如果不是听小将军说起,我甚至不知道军营里是有女人的。
“练体能、保障后勤、收集情报,必要时也需要上战场。”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难度,于是我点了点头,在小将军的手上写着:“我去。”
“在青州城里待着不好吗?”
我摇了摇头,想到这两日在寻欢楼见过的那群男人,我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带我去军营吧?”我又写道。
小将军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总算了却一点心愿,我放松下来,近几日的疲惫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半晌,小将军突然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
小将军,不觉得你这反应有些许的慢吗?
“被下药了。”我又在他的手上写着。
“下药?什么药?谁下的?解药在哪儿?”小将军噌得一下站起来,急切道。
我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他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写道:“春姨,暂时的,别担心。”
可他还是不放心,将我拉起来,一脚踢灭了地上的火堆,说道:“走,带你去拿解药。”
我们又回了寻欢楼,春姨看到我们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走过来,对着小将军说道:“大爷,我们这儿可不退货的。”
“解药。”小将军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春姨好似送了好大一口气,她原本挺直的后背瞬间松垮下来,一抛手帕轻拍在小将军身上,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大爷可放宽心,那不过是一帖普通的去□□罢了,哪来什么解药不解药?再待两个时辰便好。”
小将军并不相信春姨的话,我一个眨眼间,他的手已然掐到了春姨的脖子。
“解药。” 他咬牙说道。
“没……咳咳……真的……没有解药……”春姨的面色发紫,快要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姨娘们都紧张地上前一步,叽叽喳喳地求小将军放手,为春姨求情。
我连忙拍了拍小将军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松了手。
春姨在一旁呛咳喘息,姨娘们立刻围上去照顾她。我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们,一时无言,拉着小将军要离开。
我还是不愿相信春姨对我有杀心,她说这是暂时的失语,那便是暂时的。只是有些失望、难过,我们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
“丫头!”四姨娘叫住了我,她看了看还在难受的春姨,又看了看我,手中不住地绞着手帕,“你春姨她……”
我回过头看四姨娘,期待着她能代春姨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要求不高,说得过去就行。
四姨娘忽然住了嘴,她的嘴巴张了张,最后说道:“走吧,阿晴。”
想来是四姨娘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证明春姨不是我想得那般见钱眼开吧。
算了。
我与寻欢楼到此为止了。
小将军将我安置在城北一座小院,离寻欢楼远得很。他说要去帮我办理进入军营的文书等一系列东西,一去便是好几日。
春姨没有骗我,我第二日便能开口说话了。可惜小将军不在,这小院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想说话也找不着人说。城北靠山,常有野物从山上溜进小院觅食,日子久了,我和那些野兔野狐混的很熟,还自作主张跟他们定下了今生来世之约。
鬼神志怪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
希望那些野物修炼成人后,助一助来世的我万事顺遂。
然而好景不长,贫穷打破了我与那些野物的宁静生活。
我身上没几个银子,只有春姨当初带在我头上的那支镶宝玉花金钗,纠结了许久还是没把它拿出去换银子。不是舍不得,真不是,只是觉得春姨那么喜欢金银,这支金钗她大概只是忘了取回了,若是被她知道金钗被我拿出去当了,她大概会拿着砍刀追杀我二里地!
“多可怕呀,是吧?”我一边给兔子喂着野菜,一边自言自语,“春姨那个人啊……忒狠辣……”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仔细想想,这次的事我也没受什么损失,还如愿离开了寻欢楼。要不……就不跟她计较了?唉,其实我十岁那年还不小心打碎了她一个玉镯,她也没怪我,要不……就当扯平吧?而且我八岁的时候调皮爬到屋顶上,还摔碎过她几块儿琉璃瓦来着,这么算来我还欠了她的?”
“哎?不对啊?怎么我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越想越不对劲,我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蛋,企图让自己停止这些荒唐的想法。
半晌,我颓然埋下头去,“算了,我就是舍不得。真不争气,被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