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悦,苏城顾家的嫡女。听小厮婢子私下嚼舌根说,我七岁那年为一个男人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不大受长辈的宠爱了,带着一个痴痴傻傻的丫头和行将入土的老妈子从槿容院搬进了这处犄角旮旯的院子里,每日晒晒太阳,倒也过的滋润。 这真是笑话! 且不说七岁的时候我懂不懂男人女人,就说我这丫头就绝不是傻的,我敢和你赌一个大子儿来证明,你敢不敢? 不过除了这些,有些事我倒甚是满意的。 虽然不大记得七岁以前在槿容院里过的是怎么样的神仙日子,但我觉得这里也不算太差,吃吃喝喝都不用操心,每天只要老老实实不捣乱就没人烦我。所以大多数天气晴好的时候,在院子里就能瞧见这样一幅情形: 我,傻丫头(虽然我觉着她不傻,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但大家都叫的顺口了,我也懒得费那个劲去改)、老妈子三人齐溜溜躺一排在门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天。 她俩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在想怎么从那些奸猾的下人手里弄一份油水足足的晚饭,这从我每天吃的都是大鱼大肉就很容易琢磨出来。 按理说名门望族里若是哪家姑娘小姐犯了他们说的那种为男人要死要活的事,怎么着也不该有我这样滋润的小日子,所以我觉得这里头傻丫头和老妈子功不可没。 鉴于此,我始终坚持不管菜多菜少菜好菜坏,都绝不能少她俩一口,并且心里偷偷发誓,一辈子都带她俩在门口晒太阳。 在我看来,晒太阳着实是天底下最体贴最温柔的待遇。 大概就这么过了两年,由于吃的好睡得饱,身量越发长的高挑起来,身上脸上也有了点肉,据傻丫头说,我以前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所以吃多少吃的再好都不长肉,也长不高。每次听到这里,我都会吓一身汗,然后庆幸自己换了种日子。 瘦不瘦的我倒是不甚在意,关键是我害怕自己太矮。 记得有一次晒太阳的时候,傻丫头和老妈子都睡着了,那天不知怎么了,我死活都不觉得困倦,正巧瞧见有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从院子前面跑了过去,我一个翻身就跟了上去。 原来是常往内院里挑水送柴火的小冬瓜,我远远瞧着他和躲在一处树荫下的丫头拉拉扯扯起来。 那丫头可不是槿容院的玉书么? 起先我不知道他俩在做什么,后来我明白了,原来小冬瓜看上了玉书的那身好衣裳,死活要抢呢! 小冬瓜名字里虽有一个小字,可在小厮里头绝对属于人高马大的行列,玉书却是个小个子的娇娇儿,怎么也打不过小冬瓜,最后被小冬瓜压在了地上,衣服也被抢了。 看到这里,我急得直跺脚,玉书才是傻丫头呢!打不过不会跑吗?跑不过也可以叫啊!但是想想,这里也就我和傻丫头老妈子三个人住,除非到饭点,否则是个鬼影也没的,老妈子年纪大了,不能折腾,我一个人肯定不是小冬瓜的对手……想到这里我赶紧撒丫子往回跑,去找傻丫头来帮忙。 谁知道等我带着傻丫头回到抢劫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了玉书冰冷僵硬的身体。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旁边还围着好几个面生的婆子,正抖开席子打算裹上玉书…… 我吓了一身一头的冷汗,当场就说起了胡话,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好了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再没听人提起过玉书这个名字,好像她从来没在槿容院当过差,没伺候过爹爹,也不是老祖宗身边最得力的丫头一般,就这么被人硬生生忘在了嘴里心里。 从此以后,我便牢牢记住了一件事:绝对不能矮,哪怕丑也不能矮! 个子不高就会被人抢衣服,还会死。最重要的是,太矮了会容易被人忘记,就好似站在那里容易被别人忽略,我害怕被人忘记。 后来我也没听见过小冬瓜的消息,在我想来,他肯定是拿着玉书那件衣服去换了不少钱,然后红楼楚馆酒楼赌场都逛了个遍(这些地方都是我听那些下人说的最最让人快活的地方),自顾自潇潇洒洒地快活去了。 这又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除了自己,任何高个子的人都是要拿我的衣服去快活的。 这简直太可怕了。 所以我觉得现在很好,不需要改变。 经常听隔几天来洒扫的婆子嘴里念叨,摸着我的脸直说可怜,什么好好的一个小姐成了这样,若没出那档子事,不知道日子有多快活呢,现在倒好,和个傻丫头在一起也越来越傻了云云,似乎十分同情我的处境。 但我对她却敬而远之,还曾经故意搞些破坏增加她的工作难度。 主要在于对她这些话我十分恼火。其一,那档子事都说了两年了,我早就没了听得兴致。其二,我说了傻丫头不傻,一个大子儿我什么时候都敢赌。最后就是我根本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因为我害怕自己长不高,会变成玉书那个模样。 还好,现在我九岁了,个儿却比十一岁的傻丫头高,也快赶上老妈子了,这叫我简直欣喜若狂,不断要求老妈子佝偻着身子和我比身高,以期自己忽然又高不少。 说到岁数,不得不说另外一个人,是他教会了我算术这个东西的。 傻丫头和老妈子只知道吃过一次年夜饭就得大一岁,若是问她,吃过两次三次年夜饭大几岁呀?她俩还是要掰着指头这么数:一次是八岁,两次九岁…… 这不是说她们傻,而是大家都是这么来的,也不怪她们。 但是明七不一样。 明是顾家有些头脸的小厮的姓,至于为什么这么姓我可不知道,大概只有我老爹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七是他的排行,这说明他在顾家还是相当有势力的,前面只有六个人敢不听他的话。由于这个原因,在他没教我算术之前,我已经很崇拜他了。 当然,我崇拜明十以内的任何人,这个暂且按下不表,只说他有一次替爹爹来看我,正好瞧见我拿两次三次年夜饭考傻丫头,一时兴起就教起了这东西,后来我就学会了,他还夸我学的又好又快,据说他也是跟爹爹学的,这又叫我对他多了一重崇拜。 我已经两年没见过爹爹啦!他却能跟着老爹学算术,太厉害了! 后来他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都很喜欢,只是有一点叫我不大自在。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他总是趁老妈子走神的时候偷偷摸我手或者脸,虽然不讨厌,但我总是个姑娘家呀,叫人多难为情! 说起来两年都是这么过的,除了玉书和明七,日子也没什么不一样,我也不想再有一次玉书式的不一样。 但有些事还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