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许清毅就音讯全无。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音讯,江淮从胡一冰那里得知,许清毅出国念书了。江淮措手不及,她从未听许清毅提起过要出国,但他确确实实不在学校里出现了。 江淮大四那年,变得很喜欢去那家音乐酒吧。她不能喝酒,就点一杯温牛奶,喝完就走。有的时候,还会在许清毅和她告白的那条街上站一会儿,然后迎着夜风走回宿舍。 胡一冰总会备一杯姜茶,等江淮回宿舍。她问江淮:“你没事吧?” 江淮说:“没事。” 毕业那天,大家都忍不住破例,喝了些酒。不胜酒力的小姑娘们哭作一团,只有江淮,滴酒不沾,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胡一冰跑到江淮面前,哭着对她说对不起。江淮把她的眼泪擦干,说,你对我这么好,每天晚上都给我准备姜茶,怕我感冒,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胡一冰大哭,假睫毛都哭掉了一边,她一面哭,一面摇头:“我又不爱你,怎么会毫无缘由地对你好呢?我太自私了,我是坏人。你记得去年雨润举办的比赛吗?你感冒了,方诗婉得了冠军。不是许清毅传染给你的,是我!我用了你的杯子,我传染给你的!是我害你们分手的!” 江淮摇了摇头,其实是谁传染的不重要,因为伤许清毅的话,总归是自己说出口的。如果自己内心真的对许清毅豪无怨怼,如果自己真的很成熟,又怎么会下意识脱口而出,说许清毅是阻碍自己的绊脚石呢? “我去办公室偷题,被方诗婉抓到了,她威胁我,如果我不把感冒传染给你,就要去告发我!她还把我推到了教学区前的湖里,让我吹了一夜的冷风。她这么坏,我还帮了她,你在宿舍里经常帮我复习功课,我还害你,我太坏了!” 情绪压在心里久了,一旦有一个宣泄口出现,就会像洪水一样,喷洪而出。胡一冰把压在心里一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她不想再有一点点保留,因为罪恶感已经快要把她吞没了。 “还有,许清毅出国前来宿舍找过你,你那时候和他吵架回家了。他给了你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也被方诗婉拿走了。”胡一冰呜咽着,“这个贱女人,到考前一天才把手机还给我,我哪有时间复习?偷到题还是挂了!都是这个贱女人的错!” 江淮愣了,随即笑了。本来还在臭骂方诗婉的胡一冰见到江淮脸上的笑,汗毛竖立,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是啊,一冰,你真的好自私。”江淮的眼神锁在胡一冰身上,她不动手,但胡一冰却感觉自己被扼住咽喉,“照顾我、补偿我,始终没办法填上你心里作恶的黑洞,你憋不住了,所以你才告诉我这些吧?” 不是主动做恶才叫恶。 江淮站起身,径直离开了毕业会的现场,把胡一冰的解释、同院同学的哭声,统统甩在身后。她快步走到那个音乐酒吧的门口,但也只能走到那里,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至少能见到许清毅的那封信,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吧?总会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吧?江淮沉浸在失去许清毅的痛苦中粉饰太平,她真的觉得身心俱疲。 那天晚上,她坐在酒吧门口,吹了一夜的冷风,直到半夜四点,服务生出来关门,提醒她酒吧已经打烊了,她才醒过来,又吹着冷风走回自己找好的出租屋。然后她又再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她拿着那份华声的合约出道了,一鸣惊人。 之后的路途或许不太顺,江淮很多次也曾经想过要放弃,但最终都被心里的一根线拉回来了。说是傲气难平也好,说是执念也罢,这终归是她失去许清毅后换来的路,江淮没办法后退。 看着手机里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看着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名字,江淮居然有一丝快感。终于,时隔多年,她又能再见到方诗婉了。她有东西,要让方诗婉还回来。 和往期不同,江淮迫切地希望这期节目尽快到来,她就像是磨快了一把刀的将军,无时无刻不想着提刀上阵。 新嘉宾照例是要对外保密的,所以方诗婉不会堂而皇之地直接出现在休息室。而江淮身上的戾气之重,就连一贯喜欢给她下绊子的薛蔓,也不敢多上前挑拨。江淮就如同一尊杀神,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就连眼尾都透露出气势非凡。 许清毅走进休息室,他不知道自己给江淮的信被方诗婉扣下了,所以他不知道江淮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神情。但他至少知道,艺人在摄像头前摆出一副臭脸,影响很坏。 “要喝水吗?”许清毅把一瓶水拧开,递给江淮,“紧张?” 江淮把水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对着许清毅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谢谢。” 镜头里的江淮甜美可人,但许清毅吓出了一身冷汗。笑里藏刀才最可怕。不过,以两人间的熟络程度,许清毅才知道江淮是皮笑肉不笑,别人可看不出来。虽然许清毅吓出一身冷汗,但至少江淮给到了镜头一个笑容,这样后期节目就好剪了。 江淮转身进了自己的化妆间,许清毅看着她的背影,冷汗退去,心里居然泛上一丝小高兴。几年过去了,他还是看得懂江淮的小动作,在他面前,江淮还是那个喜形于色的小兔子。 许清毅不自觉露出一个笑,看呆了薛蔓。 江淮回到化妆间,把空瓶重重往桌上一砸,哼了一声,然后嘟囔:“一瓶水就想打发我?没良心的,等我怎么收拾你!” 江淮兀自发脾气,用的都是气音,化妆师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高高在上,散发出神秘魅力的天后居然也有这么小女生的一面。哪怕她看起来怒气满面,化妆师反而这次化妆化得最轻松,至少她知道自己是在给一个人类化妆了。 “江淮老师,下一个到您了。” 助理导演催江淮候场,江淮出化妆间前看了许清毅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台上。 只需要远远的一眼,她就能回忆起自己在许清毅出走后自己的无助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明知道自己要什么,明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明知道那就是最后一班回家的车,但就是在无穷无尽的追赶中,怎么也赶不上。 “这个冬天最后一夜 我和你都在寻找开往春天的地铁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我等了一天一夜 等开往春天的地铁 我不怕用任何代价 只是我害怕自己对付不了牵挂 我已经等你找你追你用尽所有方法 找啊 找啊 找啊 不过是爱了恨了分了合了变化 一时冲动的想法 擦肩而过目光交错 我依然还在追赶开往春天的地铁 我不怕受任何惩罚 只是我害怕有天你不和我说话” 江淮把自己在深夜里徘徊于那个音乐酒吧门口的心情唱了出来。年轻的自己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年纪到了,时间沉淀下来,就知道这叫做牵挂。 她把尾音滑到最高,已经是人声近乐器化的程度。观众都咬着牙,听她完成这个高音。因为担忧她近乐器化的声音太薄而不连贯,那种心情无形和歌里的牵挂、担忧完全重合。 高音落下,江淮完美地完成了最后一个音,却又一转,插入了她设计好的mash up。 “Baby I pare you to a kiss from a rose on the grey The more I get of you stra feels yeah And now that your rose is in bloom A light hits the gloom on the grey” 重音在“light”上,仿佛一道光,把先前的阴霾斩破。曙光东现,又再落灰蒙。江淮再把歌词锁回《开往春天的地铁》。 “一颗心 哭了醒了 丢了撕了 痛吗 别躲我了 好吗” 最后一个气音落下,江淮应声倒地。她穿着一袭白纱,倒在舞台上,仿佛一朵枝头怒放的梨花,被骤雨打落,让人揪心。观众已经忘却,这是江淮表现歌曲内容的一种形式,全都忍不住起身,探头往台上看,关心江淮是否无恙。 江淮等伴奏完全静止,灯光暗了又再重新亮起,才缓缓站起来,伴随着全场观众雷动的掌声。 她太会利用歌词内涵的一波三折,把观众的情绪像锁在一部绝佳的电影情节里,出不去,只能身临其境,因她忧愁而忧愁,因她牵挂而牵挂。同时,她对于歌曲完美无缺的演绎,又让人在脱身她讲述的故事之后回味无穷。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江淮这首歌的表现都无可挑剔。 “mr.q,你太入戏了吧。”崔珉打趣在休息室里弹簧一样站起来的许清毅,他脸上的五官全揪到了一起。 叶临本来也想起身,却被一只手牢牢钳住。他回头一看,薛蔓搂着自己的胳膊,两眼有些水汪汪的。 “江淮姐唱得太好了,对吗?”薛蔓抬头问叶临。 叶临是演员,他一眼就看穿了薛蔓拙劣的演技,但荧幕里的江淮已经站了起来,他再要站起来,已经不是正确的时机了。他只能点点头,默默把自己的手臂从薛蔓怀中抽了出来。 回休息室的路上,江淮和方诗婉擦身而过。方诗婉停下来,对江淮说:“学妹,你实力不减当年啊。沉寂多年后再发声,果然是厚积薄发。用心做音乐,果然不同凡响。” 江淮和方诗婉不一样,她面对方诗婉,做不出那让人恶心的假笑。 她轻启朱唇,一字一顿:“学姐,你好像欠了我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