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低定定看着凑近的少年,直到少年不自在地抓了下头发,懊恼地继续问:“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君主脸色带着骑马过后的薄红,车里昏黄的灯光从他桀骜锋锐的眉眼之间滑下,犹如霞映澄塘,他眼睛半眯,似乎掩饰着什么,故作不耐,“我的耐心并不多。”
沉默片刻,江云低揉了揉他满头凌乱的金发,眼中淡淡笑意,漫不经心开口说:“各取所需?”
叶凡星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按了下去,脸上来不及撤走的沉思在灯光下暴露无遗。他是民众选出来的君主,是十八个星系里最后仅存的帝国荣光。那双碧绿的眼睛比海伦山脉产出的宝石更动人惊心,却在上一任君王被袭击后总是盛满思虑。
即使方才他笑着,也带着谨慎筹谋的冷漠。江云低并不喜欢这样,“陛下,你需要关心的是别的东西,而不是这些。上一任的事,我很遗憾当时并不在帝都,让他们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叶凡星安安静静坐回到一边,听了半晌,锋利漂亮的轮廓里似乎又露出笑意,“少假惺惺,首相阁下。你和那些人,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的同学吗?”
“尽管如此,我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江云低没有否认,他看向悬浮车的窗外,整座星城的夜景在脚下流淌,蜿蜒的万家灯火让此刻的谈判显得温馨,“如果你想要和我交换,就一直往前走吧。等到你足够强大,就可以走出禁锢了,你可以报仇,所有的人我都会给你留着。”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只需要往前走,我会帮助你。这就是交换,不需要多余的事。”
过了很久,在寂静的夜幕里,少年君主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江云低侧过头,见少年已经闭眼睡了,薄薄的眼皮下鼻梁高挺,睫毛掉下一根耷拉在中间,冷白的皮肤在灯火里氤氲出暖意,显得有点狼狈又可怜。
江云低怔愣了一下,才无奈想到这个时间对于十九岁的小君主来说,确实是太晚了。他将大衣披过少年肩头,将悬浮车内的温控调高了一些,目光沉沉如夜色,俊秀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之中。
夜空中,群星寂寂无光,只有帝国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如同夜晚高耸而上的无数星子。
刚刚经历了前一任君主被袭杀的动荡,这个体系陈旧的星系显出一种苟延残喘中的颓靡,它仍旧向整个星际展现着旧时积累的荣耀和财富,这已经不再为它带来赞美,只能引来纠缠不休的觊觎。
对于十九岁的君主来说,的确是太过沉重了。江云低想,改革势在必行,但也许他需要一些更温和的过渡。
悬浮车停的时候,由于前面已经停了许多车,轻轻晃了一下,如同水面的波纹转瞬即逝,但叶凡星还是被细微的动静惊醒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安眠,短暂的小憩没让他精神更好,反而露出更多疲态。
江云低打开窗户,清爽的夜风卷了进来,携带着夜间的花香,他对着来询问的皇家侍卫温和颔首,“辛苦了,前面不能通行吗?”
侍卫解释道,“内阁的大人们来向陛下申批一份提案,”顿了顿,又说,“带了很多的人。”
江云低脸色未变,点头关上了车窗。他看着前面的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们走过去吧。”
闻言,叶凡星不怎么在意,挣开困意从大衣里探出身,指令打开了悬浮车的门,正要下去,却突然被江云低拉住了。
他正要回头询问,江云低将大衣披上来,从大衣的下面,递给他一把光子枪,触感冰冷,已经被打开了保险。
叶凡星脸色变了变,将手藏在大衣之中,仿佛畏寒,下了车,垂眸看着江云低,手臂微微颤动,夜晚的冷空气直扑进他口鼻,让他逐渐头脑清醒下来。
江云低走下来,依旧是温和含蓄的社交笑容,“怎么不走?”
夜已经很深,前面的路面都结了冰,一路蔓延到玻璃楼下。灯火倒映在冰层和玻璃之间,如梦似幻。西装革履的人们来来往往,或是驻步不前。
两人走过去,江云低紧紧扶着他的肩膀,用极低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保险已经给你打开了,怎么开枪你应该知道,这次给你实践的机会。里面有足够四次开枪的能源。”
叶凡星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到了这里,实在是说不出自己已经不记得学过开枪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在内心疯狂呼叫系统。
似乎看出他的紧张,江云低倏地一笑,毫无心理负担地揉乱他的头发,侧脸安抚说,“陛下,别担心,我跟你一起进去。”
里面许多人都曾经和他同样在斯维星系的军校里共同学习,他在其中荣誉和军衔最高,也是唯一一个被迫来到克里莱亚的人。他们不仅畏惧他如日中天的权势,更忌惮他曾经反锁上门孤注一掷的决绝。并不一定有人敢搏命。
叶凡星低低笑了下,笑声从他胸膛震颤出来,像飞鸟振翅,他摇摇头,领先江云低一步走了进去。从背面看,白衬衫下他的骨骼线条漂亮,带着少年人将发未发的力量。
“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留给敌人,陛下。”江云低玩笑说,缓解此时的气氛,免得第一次拿枪的少年手抖。
叶凡星没回头,走上台阶,“你是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