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果真是饿坏了。” 回屋之后,李素秋执起一双玉箸对着各小蝶大快朵颐,陆昭英在旁总结道。 她顿了顿动作,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怪他?昨夜他那一拥也就算了,最主要是那两句表白,弄得她意犹未尽,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肚子早在三更半夜就叫得厉害,要不是一觉撑到醒来,她何至于这般迫不及待。 李素秋没有搭理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致问道:“这茶点是广府一带的特色吧,伙房里那个胖胖的大厨是从那一带过来的吗?” 陆昭英口中塞着叉烧包,正细细嚼咽,忽闻她问道,拿起杯子灌下一口茶水,从容不迫的回道:“朱师傅是安牧怀中仁德县人氏,在朱师傅小时候,他的父亲被朝廷军队征去当伙头军,数年前也是太平盛世,可远离中原朝廷管束的边境地带却难免会受到外敌侵扰或流寇起事,当时的广府也是流寇起事频繁的地带,朝廷每隔两三年都会派新军到那边驻守,正好朱师傅父亲所在的军队被派了过去,他父亲就随着军队跟去广府了,按规矩本去个两三年即可,结果这一去就是十几年,你猜他为什么一去就呆这么久?” 哦?李素秋只是挑眉表示疑惑。 他手指点了点桌前只剩残渍的小碟子:“就是为了学广府当地对待美食的态度和特色菜样。回到仁德县里,他就把所学的新式菜样教授给朱师傅。没想到时隔多年,广府菜系闻名远传,符合天下众多口味,在时下很受人欢迎,一些有钱会享受的人家,会专门花重金去请做广府菜色的师傅。” “你也是会享受。” “奶奶年纪大了,我就是想请个师傅让她也尝尝。” 李素秋对吃不讲究,所以嫁进门这几日并没吃出哪里跟哪里的不同,只是今日见到这别致的小碟样式,不是平日吃得大碗的馒头包子,这才看出不一样来。 “不枉老夫人对你一番疼爱。” “我娘去得早,爹平日对着生意忙里忙外,无暇顾及,是奶奶一手将我拉扯照看大的,长大了就只想老人家怎么开心就怎么顺着。” 就这点孝道,李素秋心里是很认可他的,凡对长辈尊重孝顺的儿孙,都是好男儿!她没嫁错人,越是这么想,就越看他不一样。 陆昭英突然见她露出这个目光,垂了垂眼皮不怎么敢与她直视。 “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哼。平日他明里暗里,可没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都是她不好意思,这下挽回一口气,一时好笑:“得了吧!” 两人目光相对,微微笑着一时没出声。 日晒三竿,陆家庄后堂左后方平常关闭的一扇门,此时大大咧咧地敞开着,李素秋随着领头的陆老夫人越过坎去,灌木青草的土壤味伴着湿凉的微风拂面而来,地面上原来停留了一两只鸟儿,因他们的到来惊得扑着翅膀飞走。 空庭前一面多折镂空镶纸的门扇占去人的整个视线,有两个下人赶在他们一群人面前,率先将眼前折叠的门扇拉开,露出内里供拜的祖宗牌位。 是陆家庄的祠堂。 有孩童躁动的低吟声,妇人牵着孩童无奈又严肃:“关键时候你不许闹。” 即使妇人尽量压低嗓音发出警告,还是惹得旁人一众侧目。 “不要!~~~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儿!” 庄重肃穆的氛围被一声孩童的闹动打破,孩童用自身的重量拖着林氏的手往下颓,林氏面色仓惶,双目四处梭巡,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为显庄严,陆老夫人手持龙头重拐,闻声斜瞥了一眼陆常锦身边的母子,龙头重拐戳向地板,没好气道:“管好你儿子,列祖列宗面前,不得喧哗。” 陆老爷及时出来打圆场:“母亲别动气,当心身子。” 陆老夫人却是看也不看他,目光转向祖宗牌位,倒是心平气和:“我不过说一句,没动气。你紧张什么。” 陆老爷讪笑着,不敢说什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陆老爷对陆老夫人唯命是从,虚心底气不足。想来也是如此,在外头养一私生子,回到家来哪能够底气十足,能让私生子进陆家门,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么想来,李素秋觉得陆老夫人心肠也算仁慈。 陆则竖眼看林氏在长辈面前为难,倒也懂事的安静下来,不敢造次。 认祖归宗的环节枯燥无聊,再加上事不关己,李素秋站在陆昭英身边有些心不在焉,场面一时没人出声,只有焚香的动静,她看着眼前的烟气漂浮凝神静气,默默等待时间流淌。 陆老爷身为一家之主,主持大局,等陆常锦三口人上完香他就令人笔墨上桌,族谱一翻,陆老夫人冷不丁的出声道:“次子陆常锦母出程氏如贤,你可得写清楚了。” “娘!” 陆老爷似乎有些抗拒。 “按我说的做!” 陆老爷沾墨提笔的手一阵停顿,甚至有些哆嗦,笔尖一点墨水滴落在纸面上,却还是迟迟下不了笔。 如贤是谁? 李素秋目带疑惑的望向身边人,跟他寻求解惑。陆昭英默契的回望过来,在她耳边温和低声道:“如贤是我娘的闺名。” 她心中一丝了然,目光循向陆常锦,对方果然一脸讳莫如深,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不过这场面看来,有戏。 为了避免墨滴糊了纸面,陆老爷索性将笔摆在一边的青花笔架上,顾忌的看了一眼陆常锦,又对着陆老夫人正色道:“事情过去那么久,娘又何必耿耿于怀,如今锦儿认祖,你却让他认到如贤名下,扪心自问,换作是我去认她人为母,您又心存何想?” 陆老夫人倒也不气,嗔怪道:“你要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扪心自问?如今要认祖的是他陆常锦,又不是你陆由庆。终归这事能接受就认,不接受不认也罢。” “娘,这么做对锦儿不公!” “当年你跟那庄氏贱人好的时候,又何尝对如贤昭儿母子两公平?如贤之所以会在产难而去,少不得是有几分心结郁气所致,这其中的推手就是你跟那贱人给添的!那庄氏以为给陆家添嗣就可以进得了门?别说她给陆家添了子嗣,就连她生下的儿子我都未必想认,要不是看在他又添了儿孙,以为都进得了门?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儿,儿孙可以进,那贱人想都别想!就算死了,陆家祠堂也不允许有她的姓氏!” “爹,就听奶奶的吧。” 陆老爷寒着脸要跟着陆老夫人继续僵持,陆常锦却昂着脸站出来委曲求全。 “锦儿你……” “我没关系,父亲那一列不还是爹您嘛!” 他这一言,只会让陆老爷更加觉得惭愧,只想以后千般万般的补偿。于是一张脸勉强挂上一丝苦笑,为难的点了下头,艰难的提起笔。 由此看来,陆昭英柔软的性情颇有几分遗传自陆老爷的优柔寡断。李素秋心中叹了一息,看着陆昭英,怕他以后会在外头吃亏。 好戏至此,李素秋以为就到此结束了。 散场后,陆老夫人率先要离开,在经过李素秋面前时,她看了那边的陆则竖一眼,又转过头来意味深明的盯着她的肚皮看,话头却是针对她跟陆昭英两人:“那曾孙儿始终看着不太讨喜,你两可别给我弄什么幺蛾子,新婚之夜没做的事可赶紧给我补上。” 她怎么知道! 李素秋心里惊讶,明面上眼色不敢使,眼皮不敢抬,只是盯着地面静静回道:“知道了,奶奶。” “别关嘴上知道,得有行动。还有你呀~你还有脸笑,纯心要让我这老人家不得安心!” 李素秋闻言一抬眼,果然见陆昭英嘴边挂着清洒笑意,就跟陆老夫人说得一样,他笑什么笑! “知道了,奶奶。” 这回换陆昭英重复她刚说的话。 “你呀!重复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一遍。” 苦口婆心终是没眼看,陆老夫人只好转身走掉以示气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