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小孩清亮的哭声,没有宫女战战兢兢的四处奔走。这儿华美又安静,好像养尊处优的金丝笼子。
君帝见我迟迟不回应,募地将我紧紧拥入怀,轻声细语地安抚:“不要怕,我已经给过她惩罚了。”
我的下颚抵在他的肩颈线上,只能容许稍微偏过头去,面对镜子里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自己,几乎无比的确定:我和嫁娘又换了回来。
是了。我那张本该被怀孕折磨到消瘦脱相的脸,此刻散发着现世安稳被人宠爱的幸福肥。虚鸾假凤,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原点。
我哭笑不得推开君帝的臂弯,不等他问什么,便赤脚踉跄地跑出了童目宫。
门外是一堆太医在下棋喝茶,悠闲到根本看不出刚刚的童目宫经历过一场“恶战”。而朝霞宫的尖叫声,和君帝在身后的质问声,一直交织在奔跑的路上。回过神的时候,我站在朝霞宫门口,里面由最初的沸腾,一霎那便沉寂了。
就像是沉入地平线的晚霞,回归无穷无尽的黑暗,我扶着门迟迟不肯推开的手,在青筋四起的颤抖:“我的孩子……”
君帝刚要扶我站稳,却被我一把打落。
他似乎想不明白我在痛心什么,直到看见床榻上的嫁娘抱着襁褓,才知道孩子生了。
我慌不择路地进去,拨开哭嚎的众人,和眉目露出死水般平静的嫁娘对上一眼:“我的孩子呢?”
“他…睡着了……”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晃动,手指摩挲着孩子的脸颊,有些不确信又笃定的道。
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想必如同厉鬼:“把他还我。”
“多么可笑,”她说:“我这一生,从未痛快活过。唯独死的时候,做了母亲,还像点样子。我想成为你。然而到头来,不但害死了自己和孩子,还成全了你的荣华富贵。”
“你也配做人母亲?”我笑得凌厉又狰狞,将孩子从她怀里夺走。昏迷前,明明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小身体,怎么转眼间是冰冷一具。我抱着逐渐没了气息的孩子,不禁发抖。
君帝没看懂我和嫁娘之间发生的事,他只是将身上绛紫色的衣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这一幕被嫁娘看在眼里,她疯狂的大笑:“嫁娘,嫁娘,做人嫁衣。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只配给他人做嫁衣吗!君临,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瞎的!”
君帝望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在浑说什么?”
她不去回答。大笑过后,只剩满脸悲怆。
“滕摇,我若是死了,念在你曾用过这副躯体的份上,不要把我埋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我喜欢干燥的微风,和人间的晴朗,哪怕我活得阴暗,从未直面过阳光……我愿意和你合二为一。”她望着我怀中的孩子,露出轻柔的笑:“替我,还有其他转世六身,好好活下去。”
我抱着襁褓从朝霞宫出去,君帝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用尽全力地推开,朝他咆哮:“我的孩子死了,你满意了?”
“你的孩子?”
“对!我的孩子!”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他本该是承载祝福的生命之重,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在还未好好瞧过这人间的初生之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甚至没有好好陪着他,陪他渡过光明至暗的时刻。
“几个月前,我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嫁娘。可笑的是我怀有了身孕,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怕不能孕育一个孩子。所以一直很小心,小心盼他成长。初为人母的经验,让我既喜悦又担忧。幸而白端将我保护得很好,我也以为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我指着他,歇斯底里:“君尽瞳,我宁愿从没遇见你。”
他倏的后退几步,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着压抑着的、十分隐晦而深厚的情,才让这句话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内心,让每一块深厚而柔软的地方变得坏死、冷硬。
有那么一瞬,我感到一丝快感,他怔楞的看着我,挪不开眼。
月色在他身后,将他沉痛的神情照得朦胧,而他面前的我,整个人迎着月光,脸上是相当清晰的讥讽与厌恶:“多面对你一刻,我就会想到我枉死的孩子。拿刀子在你身上刮上千万遍,也难消心头之恨。”
他似痛苦极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换了魂的。如果我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他越是痛苦,我就越是痛快,也就在这时,宫里传来了骚动。
“姑姑。”一杆红缨枪披星踏月而来,滕龙一望见我赤脚站着,二话不说地飞身下马,撕开自己的衣袍,为我冰冷到麻木的脚裹上一层碎布,我来不及跟他打招呼,便被他身后之人吸引了目光。
须臾间,满心满眼都是他。
晓风残梦的今夜,那人在拦截不断地禁军中穿过,徐徐落到跟前。得见眼前失魂落魄的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心疼。我见了他那双临近星海的眼眸,联想到孩子刚出生的眼睛像极了他,也有一瞬的失神。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抱我进了怀里,死死的扣住,没有言语。
他将我抱得那么紧,让我不敢示弱的眼泪,沉寂一会儿,又流了下来。
我垂了头,收敛脸上的凄楚,又将头仰了起来,微微笑着:“公子……”
“抱歉,我来晚了。”他这么说着,颤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轻缓温柔。
在深宫中待得这段日子,从没有自心底感到害怕过。
只因我知道……纵然相隔千山万水,他都会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