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他去了于家的墓前,四座坟包略显荒凉的立在这荒山半山腰上,因无甚人来扫墓,早已被野草爬满,快与这山融为一体了。 萍翳立在坟前,站了良久。 我道:“如今你心中那股气算是出了吧,要不要那三百鞭由你去抽?” 萍翳有些不屑:“不过是具躯体罢了。”又道:“我曾去冥界时听说,他现下正在哪家栅栏里吃着泔水,我若还是于致秀,说不定会去把他买来宰了,但是我此刻是个神仙,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我暗暗扶额,想了想又问:“你去冥界,那可有顺便打探你父母妹妹的转世?” 萍翳怅然道:“没有。”他低下头看了看地面,说了句:“都过去了。”他转过身对我道:“三芙元君,此番我欠你个人情,日后你愿什么时候讨要,便什么时候讨要。” 我点点头笑说:“放心,日后若有事我一定麻烦你。” 萍翳笑笑,向我作了个揖:“那我便先走了,祝你在凡界生活愉快!” 说完便化作一缕烟,走了。 他到底还是未放下,那一句轻飘飘的“都过去了”,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都过去了,他便不会来了,或许神仙薄情,只是做了一段时间的人,带了些许人气回来。 我冒雨回了刘府。 宋疾等人还未回来,刘悬见我回来,向我鞠了一礼,笑说:“现下县中百姓已将娘娘传神了,都说娘娘是仙人转世。” 我呵呵干笑着,什么仙人转世,我本就是仙人。 “百姓太过夸大了,是那于致秀太不甘心了,我小时生过一场大病,身子比不上一般人,所以这于致秀才可以找上我,至于这干旱,或者真与于致秀一案有关吧。” 刘悬笑着连连称是,我瞧着他,话一转锋:“之前太子他们都在,我也就没说。于致秀此前梦中还与我说,当时他状告到了府衙,希望府衙可还他一家公道,只是当时府衙处处护着柳成生,甚至言语侮辱于致云,刘悬,可有此事?” 说话时,我就瞧着刘悬,他的脸立刻煞白,等我说完立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朝我连磕三个头,我连忙一个闪身避开:“说事就说事,干嘛要跪我?” 刘悬将脑袋埋在地上:“臣有罪,请娘娘恕罪!” 我站在一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甚有些手足无措,只好说:“你先起来说话,你这样我也听不清你说什么?” 刘悬这才慢吞吞抬起头来:“臣就跪着,不起来!” 还挺倔强。 见他执意如此,我也就不理他,任他跪着:“那你就说说,此事可属实?” 刘悬紧闭眼睛,额上有青筋跳动,半晌,眼睛终是睁开:“属实。” 我问:“那你为何如此?可是柳家给银子了?” 刘悬忙道:“绝不是如此。我也深知柳家作恶多端,只是柳连丰的妹妹是赵太傅府上的姨娘,在我前面几任县官,皆是得罪了柳家而被革职,我刚上任不久,实在是不敢……请娘娘恕罪!” “刘大人是有何罪要恕啊?” 宋疾从门外踏进来,发丝还有些潮湿,显然是匆忙之间淋了雨。 刘悬忙跪转向宋疾:“请太子殿下恕罪!” 宋疾笑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犯了何罪啊?” 刘悬刚要开口,我忙抢先说道:“是刘县官刚刚一下撞到了我,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吓得先跪下让我恕罪了。”我看向刘悬:“你起来吧,你这样大家以为我是恃宠而骄呢。” 刘悬扯扯嘴角,终是什么也没说,朝我又深深磕了一个头:“谢太子妃娘娘。” 我打打哈欠伸伸懒腰:“审了个大案累死我了,我先去睡睡,晚饭了再叫我。” 雨接连下了五天,河道也都充润起来,干枯的地上也冒了点草尖,死气沉沉的灵乔县终于恢复了生机,只是那□□在干旱中的井,却枯死在了这场大雨中。 宋疾的赈灾事宜也到了尾声,我们也该返回晏安了。 后来我寻了机会对刘悬说,柳家的靠山是赵修,你的靠山便就是我,日后办事不用再看柳家的眼色,只是不要再委屈了县中任何百姓,别再让于致秀一案重新上演。 九月初五,我们坐上了返程的马车,百姓们一直将我们送至了县门口,一直在后边齐声大喊:“恭送太子殿下,恭送太子妃娘娘。” 坐在马车里一颠一颠,宋疾上下瞅了我好几眼:“你脸还挺大。” 我冷哼:“你的也不小” 宋疾道:“没有你,哪来得这么大的排场。” 我翻个白眼:“那你就好好跟着沾光!” 秦瑾之笑说:“此次殿下有功,苏妹妹也有劳。殿下赈灾,苏妹妹解旱,难道不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吗?” 我赞许的看向秦瑾之:“还是瑾之姐姐会说话。” 说完我也不愿意再搭理宋疾,每次和他都不能好好说几句话,说着说着总要呛几句才舒服。然后耳边便传来秦瑾之与宋疾低语的声音。 听着简直比和宋疾呛声还难受。 九月,天气已渐微凉,秋风带着些许凉意透着窗户吹进马车,沁的人格外舒爽,伴着他俩的低语声,我撑着脑袋摇摇欲睡…… 忽然,马车急刹而止,我一下没撑住,脑袋撞在前边的木头上,疼的人格外精神。马儿还在前方嘶鸣,我揉揉脑袋,拉开帘子。 “怎么了?又来刺客吗?” 王昭指着前方:“那有个女子立在路中央,因路狭窄,女子不让,实在不好通行。” 我顺着王昭手指的方向瞧去,却见前方一身穿紫色纱衣,手执一柄云剑的女子,此前见面还眉眼噙笑,怎的现在看上去杀意腾腾。 她见我探出脑袋,眼中怒意更盛。我心中打鼓,这雪七,莫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赶紧把脑袋缩了进来。 王昭提声朝着雪七喊道:“这位姑娘,我们还有急事赶路,请姑娘让行。” 只听得雪七清冷的声音开口:“叫里面那个女人出来见我。” 我看向秦瑾之:“她叫你呢?” 秦瑾之狐疑的朝帘子缝隙往外瞧了瞧:“找我?” 我如捣蒜般点头:“是的!” 宋疾撇了我一眼,“我去看一下。”说罢掀起帘子刚探出半个身子出去,又听得雪七在外边喊:“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掀了这马车!” 我悻悻的笑着:“还是我瞧瞧去吧。” 说完一掀帘子越过王昭就溜下了马车。 我一路小跑,近前时脸上谄着笑:“这不是九公主吗?好巧啊又见面了。” 雪七冷哼:“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望着眼前脸上挂着来者不善模样的雪七,我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此前见面不还是和和气气的,怎么现在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只是雪七身份到底是高我一等,我只好不吝赐教: “不知九公主找我何事啊?” 雪七冷着一张脸:“之前我问元君可知司命何处,元君为何说谎?” 我“啊”了一声,“我并未说谎啊,我确实不知他在何处。” 雪七继续道:“可我向这一带的山妖精怪打听过,他们都称此前司命与元君一起过,不知元君要作何解释?” 听完,我心下了然的笑了笑:“司命星君与白泽神君此前是一同来找过我,不过只停留了短短数日,说是去云游了,他们不说,我也实在不便问,九公主之前只是问我可知司命星君在何处,可并未问我可曾见过他。” “你……” 雪七理亏,狠话噎在喉咙里,只是暗暗道了句:“司命,可别让我找到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我笑道:“九公主慢走啊,若是知道了司命星君的行踪,我必会告知九公主。” 雪七扭头看了我一眼,鼻子哼了哼,走了。 目送她走远,我摇摇脑袋,嘴里哼着小调往回走。 司命啊,你要是能躲就躲久点,这位九公主还真不是好惹的茬。 走了几步,向前看了眼,却见到宋疾也下了车,正立在马前望着我,我立刻小跑着回去,边跑边说: “怎么不在车上等着啊~” 本身说这句话时不打算以“啊”字结尾的,想要另加点嗔怪的语气,以此来表达我对他的关心,一路微风,吹起我的裙角,扬起我的长发,我面露微笑,场景唯美,如果此时再加上花瓣雨那就满分了。可为何加了个“啊”字呢,还拖了个尾音,原因很简单: 本仙女在小跑的途中很不幸的被地上的凸起的石块给绊了! 只要宋疾稍稍往前一步就能接到我,当然以他的性格也可能往后一步。 但可能我并不甚了解他,因为他不止往前了一步,还伸了手,稳稳当当将我接在了怀里,这个结果是我没预料到的,趴在他的怀里一时有些懵,忘了站起来。 透过衣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我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真舒服。 “好了没有?” 头顶传来宋疾不那么友好的声音,我慢吞吞站好,嘴里嘟嘟囔囔:“你是我夫君,抱一下而已,怎么就跟剜了你的肉似的。” 说完自顾自的爬上马车,王昭问我:“苏姑娘,你认识那个女子么?” 我想了想道:“她认错了人了,我的身形与哄骗他相公与其私奔的女子有些相似,刚刚走近时,那女子向我说明来意也向我道歉了。”说罢还叹了口气:“看来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 在场的三位男人脸上皆三道黑线。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在我们离回京都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司命与白泽又来找我了,美名其曰:送我一程。 我是要上断头台还是下地狱啊,什么送我一程,真是晦气。 回去时没有来时那番急,路上就慢了些,秦瑾之身子有些不舒服,宋疾也决定在这驿馆多住两日。 我与司命白泽坐在二楼靠窗户一角,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瓜子,瓜子皮儿已在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视线一直对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流,来来回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面的司命呷了一口茶:“这是半个时辰里你叹的第二十声气了。” 我瞟了他一眼:“你有聊无聊,数我叹气。”说着又磕了一粒瓜子,吐出两片瓜子皮儿。 白泽瞧了眼桌上的小山,笑了声:“你再磕下去,难免明日会口舌上火。” 我说:“自己吃出来的泡,再疼都要受着。” 瞧着司命不闲不慢的喝了两口茶,吃了两片云片糕,想到昨日雪七前来兴师问罪,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司命放下茶盏:“难得有空聚聚,刚来你就赶人?” 我如临大敌般缩了缩脖子:“你的那位九公主太骇人了,若是现在她前来发现你我一起,那我便是结下她这个梁子了。” “咳……咳……”司命呛了口茶水,脸都咳红了:“什么我的他的,九公主就是九公主,说话好好说。” “得!”我又抓了把瓜子:“要么你现在自己找九公主赔罪去,要么就赶紧走,离我越远越好。”说完又看了眼闲悠悠一粒一粒夹着花生米吃的白泽:“白泽可以留下来陪我几日。” 白泽听后微微一笑,又继续吃起他的花生米来。 司命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瞧你这怂样,这雪七才多少年修为,你又多少年修为,怎么就怕成这副模样。” 我放下瓜子,同他好好理论:“这雪七修为再怎么少,年岁再怎么小,她好歹也是个公主,身后是整个东海。我呢?空有这么大岁数,只得元君这么个虚号,天界的元君少吗?扫帚随便扫扫都能扫几个出来……”话未说完,肚子忽然绞痛起来。当凡人就是多有不便,做神仙时,吃喝拉撒睡里的拉和撒完全是不用的。 我痛着扭起两道眉:“你们吃着聊着,我去趟茅房。” 说完就三步并做一步,楼梯我几乎都是跳着下去的,只听得身后白泽与司命一阵爆笑。 进入茅房蹲下,身下一阵噼里啪啦,身心顿时畅通起来,只是这味有点难以忍受,我捏着鼻子速速解决拎着裙子赶忙出来。 我也不急着回去,打算到院前逛逛,散散身上的味。 刚一抬头,就见前边的一棵老槐树下,雪七正懒洋洋的斜靠着,依然是一身紫纱裙,手中执剑。不过今日腰间还斜挎了一只玉笛。 这姑娘是多爱紫色,见她三次,次次都身着紫衣,虽每次样式都不同,但若是观察不仔细之人,还以为她就一件衣服呢! 我想装着没看见她,但已是不可能了,从我出茅房起,她就在那棵树下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九公主好巧啊。” 雪七只是抿着唇微笑,不答话。 我怎么觉着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节奏?我鬼使神差的指了指二楼:“司命此番就在二楼,九公主要不要上去喝个茶?” 雪七依旧不答话,连视线也未移开,她拿起腰间玉笛,置于唇下,看样子要好好吹奏一曲。 我暗觉不妙,正要遁走,却听那阵阵笛声已从雪七唇下吹出,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好似元神被撕裂般。我强忍疼痛,欲前去二楼,那笛声却忽然加快,痛的我翻滚在地。 “别!吹!了!”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雪七依然没有放慢的意思,好似吹到兴头上了,越吹越快。 那些个音符跟夺命符般直钻入我脑中,痛的我在地上打滚。 眼前好似有一道光闪过,笛声戛然而止,我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扑棱扑棱翅膀,欲从地上爬起来,好好与雪七理论一番。 等等? 扑棱扑棱?翅膀? 我回头一看,苏简的身体就躺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在低头看看自己,我现在,是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