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早就知道这人参精怪是蛇妖所化?”听得夏清风此言,高灵了然。然而她却十分困惑:“可如果她真身形状如此,恐怕寿数有限,修为并不会太高,又怎么有能力吞食散仙?” “不错,她修为不过千年有余。”老夏掂起手里装有那长蛇的乌黑小瓶,略略叹了口气,“她在吞食散仙之前,还生食了凡人十五人。” 高灵闻言呼吸一滞。一时间忽然明白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如此腥臭。她小的时候常同一些渊博有趣的鬼灵聊天玩耍,他们也给她讲过很多志怪之事。 初期的妖灵相比人类,灵智不足、寿命短暂,因此多半执念颇重。有些妖灵靠着执念修行得道,但反之,也会有些妖灵因着执念误入歧途。 妖类每次修渡更高阶段时,往往需要一定机缘与时间去突破。而这时行差就错者,则会选择大肆虐杀或生食其他生灵以刺激野性,强行制造突破进阶条件。而情感丰富,灵智颇高,攻击性却十分有限的人类,便成为了他们极佳的选择目标。 然而,杀戮乃恶因业障。以这种方式突破阶段的妖类,自然会自食根基不稳的恶果。他们要么是在修行过程中,因为无法驾驭自身过于强大的力量爆体而亡;要么便会在进阶突破之时,被轻易动摇意志,堕入魔道,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而这蛇妖不仅生食凡人,甚至吞化散仙、吞食其他妖类,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之至了。高灵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她看向夏清风手中泛着莹莹暗光的小瓶:“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是要杀了她吗?” 夏清风摇了摇头:“我仍身处五行轮回,不能沾此因果。” 五行轮回。 高灵忽然想起了陆池那晚在车中所言,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他曾说他不入轮回,那便是不在五行之内、不沾世事因果吗? 然而陆池的表情却一反平日的温和柔润。他的眼中一片平静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疏离:“我没有权利决定、也没有义务负责世事万物的轮回生死。” 夏清风听他如此言说,神色复杂地看了陆池一眼,沉默不语。 高灵忽然觉得眼前的陆池有些陌生。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冷静,淡泊,又孤寂透骨。 这便是神吗。 高灵却下意识觉得,这并不应当是他该有的表情。她明明见过他春风融雪般的眼神,那才是千万年间沉累积淀的温柔与平和,那才更像一个神明。 不过想到自己只是个无知的普通人、傻姑娘,高灵忽然有些心虚。但她却仍在心底小声地对自己说:“……至少,更像我心目中的神明吧。” 看到高灵仿佛有些莫名失落,夏清风不明所以,还以为只是小姑娘的正义感在作祟、没能见识为恶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因此他沉吟了一下,对高灵说到:“她既然为恶,身上自有因果。那被害散仙的兄长颇有修为在身,我们正是受其所托将她捉捕。待移交其兄长,想必她定会受到应有的制裁。” 高灵闻言,却仍是皱紧了眉头。 那装有长蛇的乌黑小瓶却猛然震动,高灵不由得一惊,只听得那瓶中竟有女声歇斯底里道:“沈宴!!我要杀了你!” 夏清风皱眉,重拈了个诀,那小瓶才重归平静。 “她能听到我们讲话?她口中喊着的‘沈宴’是谁?”高灵不解。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长蛇被陆池识破后,虽然逃窜得失措仓惶,却并没有方才这般崩溃凄厉。 “她可以听到——沈宴便是那受害散仙的兄长。”夏清风将那小瓶放回口袋收好,“他前来求助我们,说如果这蛇妖前来申办户籍,便将她擒住,交由他处置,为弟弟报仇。” 高灵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沉思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一个杀食散仙,甚至身负人命的暴戾蛇妖,为什么要来这儿自投罗网?” 连她都能够明显感受到,这蛇妖对上夏清风简直差距悬殊,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可她还是来了,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这使高灵觉得十分不解。 听到高灵的话,夏清风明显也有些疑惑 。良久,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前因后果,我只知道她确实身负人命,而且着实吞食了沈宴的弟弟沈宁——残留的灵息不会作假。” “可她方才明明盗用了他人的灵息——”话音未落,高灵便发现了自己所言的矛盾之处。 如果像夏清风刚才所说,唯有吞食他人才能暂时盗用灵息,这蛇妖直到方才还在此处活蹦乱跳甚至血溅满墙,又怎会被人盗用灵息去杀人食仙。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一条条人命确实是她所犯下,铁证如山,无从辩驳。 见高灵了然,夏清风也并不多言。他抬眼,却见陆池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灵,不由得心下一沉。 “小高,世事因果皆有定数。”夏清风挥手去了禁制,推开房门。他仿佛欲言又止般,眼锋颇有深意地扫过陆池,却最终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高灵皱眉,并不能理解夏清风的用意。 她下意识地去看向身旁的人,却发现陆池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一派柔和平静。 他推开房门,对高灵温声道:“走吧,这儿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高灵点了点头,与陆池一同步出房间,却忽然站住。 “怎么了?”陆池也随即站定,有些疑惑地回头轻声问她。 他忽然想起高灵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以为她被方才夏清风斩妖的血腥场面所惊吓,便抬起手掌,安抚般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 高灵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因蛇妖身上腥臭所引起的反胃不适终于平息,她忽然反应过来那蛇妖被夏清风所制服后,还化身人形的目的了。 那蛇妖在试图利用她的同情。 因为那蛇妖一眼便看出,高灵便是全屋内最为薄弱的一块,浅薄无知,甚至毫无防身之力。 所思至此,高灵甚至觉得后怕。如果她方才没有被不适之感所阻拦,如果那蛇妖极为善于蛊惑挑拨,她是不是就成了陆池夏清风行事的拦路之绊?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从小身处的环境平静安稳,二十余年来,她甚至从未接触过穷凶极恶之徒。可是这里不同。 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大力量。陆池是,夏清风是,甚至那个吊儿郎当的颓道人、沉默寡言的王霜都绝非池中之物。自从她见识过常士岚那般磅礴浩瀚的威压后,她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如何的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她的脑中似乎有着两方意识在争吵喧闹着。她一边想着,这种非常规的世界,怎么可能是她这种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行差就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靠他人庇护又能得几时好; 可却更有另一个声音在坚持着,见识过这些光怪陆离,她又怎么甘心回过头做个寻常人,安安分分度过此生?她天生异于常人,又如何甘于平庸。 “我太弱了。”她轻声道。 是的,她太弱了,在这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毫无用处。也许陆池只是一时起意,带着她踏入了这个绚丽却诡谲的世界,可她却并不想因为见识过这些危机暗藏后便止步于此。 她想要见识得更多,却不想成为谁的累赘。 陆池安静地凝视着面前情绪复杂的小姑娘。良久,他微笑着将食指轻抵在高灵的额头上。 高灵只觉得眼前白光乍现! 浑身血脉忽然如浪涛般激荡翻涌,竟在耳蜗中鼓噪出轰鸣之声。仿佛四肢百骸瞬间化作了宽广宏达的河道,竟如同有无数条江流溪脉汇聚于此,汩汩滔滔地奔流入海,归于苍茫。 陆池轻轻抬起手指,长眉微挑,眼中竟有些许讶异。 而高灵却并没有发现他眼中异色。 她仍旧为着身体的异状震惊愣怔,久久不能平息。目能视物后,高灵不由得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掌心炽热、骨血滚烫。 直到耳中重归于沉寂,她才听到陆池轻声开口,声音深沉温润,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敲击在她心底: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