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我倒吸了一口气,血红慢慢从水中飘散开来,本来生的还算白嫩光滑的皮肤,出现了那么些龟裂似的伤口,细细密密,挤挤攘攘,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不想死啊。”我急忙按住伤口,可是伤口实在太多,像摔碎的瓷器,无从护起,这种温热从自己体内缓缓抽走的感觉,像留下的不是血,而是命,是我剩下有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的命。 浴池里的水已经开始变色,我浑身发抖,却只能重复那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滴答,滴答——”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吗?”那个男孩眨巴着双小鹿般纯洁无暇的眼睛,“这里有好多花啊。” “是啊,”女孩低下头说,“一个人住,哭的时候,痛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不会被人发现。” “藏起来,他们就不会发现我是个怪物。” 男孩小短腿迈开,又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藏起来,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了是么?” “嗯。”女孩收起落寞,高兴地答道。“这个地方,连我阿爹和哥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你不用害怕。”女孩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是我种的花,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看到的。” “阿昱,你害怕吗?”女孩又低下了头,似乎刚鼓起的勇气又用尽了,扯了扯袖子遮住结结实实的绷带。“我,我与别人不同,我,我,我——” 男孩安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一路牵着她,穿过花丛,边上有个湖。 “阿昱你做什么,我还没说完——” 男孩脱下少许衣物,在半空划过条完美的弧线,游鱼般一头扎进了湖里。 “阿昱!”虽说不是寒冬,但这秋风起,湖水也少不得刺骨,女孩只着急地跺脚。“你做什么!湖水凉,你会染伤寒的!” 不多会,一个小小的脑袋冒了出来,只是那一头乌黑的发,却被那湖水冲刷出了它原本的颜色。 那是浸在星河中染出的光泽,连湖面上掀起圈圈涟漪映射的黄昏,都生生被这绽放的光芒掠夺了。 男孩一步步地,试探着,向那目瞪口呆的女孩走来,本来拉住女孩的那份坚定,如今,却掺杂了些犹豫和小心翼翼。伸出的手,半路却又收了回来。 他低下了头,似乎已经准备接受审判,已经准备被抛弃和厌恶。 可他也在害怕,他害怕女孩会害怕湖水冲刷后,不加掩饰的他,银发,满身的诡异咒文。 一只小手,缠满绷带的小手,摸上了一缕银丝。 “好漂亮啊。”女孩说,眼睛亮晶晶的。 一滴水珠从那银丝落了下来,两滴,一串。 “滴答,滴答——” 浴池的水已经凉了,我挣扎着爬了出来,喘着粗气,迅速裹上衣服。 “我倒是以为你死在里头了呢。”狐狸没好气地说,我一圈一圈地缠好绷带,漫不经心回道:“这不没死成嘛,让您失望了。” “说说吧,我这闭关的几日,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很好啊,”狐狸少有的好心情,“等着喝喜酒啊。” 咦?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狐狸竟然真真真的要成亲了?还不是那种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黄金的模样?嘴边还挂着一抹,莫名的,微笑? “不对,这这,神官府不应当是张灯结彩的么,怎么还是这么副黑不溜啾的模样?” 狐狸倒是得瑟得不得了,连话都懒得搭理。 “兰姨,兰姨,你就告诉我嘛,你看狐狸那得瑟样!”我不顾一身的鸡皮疙瘩,死活要从兰姨嘴里套出点东西。 “前几日皇上钦点了驸马,正是那圣宠优渥的齐三公子,”兰姨温和地笑笑,揶揄道,“少爷那是,如愿以偿,被悔婚了。” “哪里来个什么齐三公子的,竟然让皇帝抛下狐狸这香饽饽?” “本是个名不经传的齐府庶子,不知怎么的落了水失踪了,回府时说是有了奇遇,才思性情可谓脱胎换骨,朝堂之上大展身手,甚为皇上器重。”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说起来也是桩趣闻,”兰姨仍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先前齐相见他为庶子,出身微贱之人所出,不成大器,随意取了个‘豫’字,只为他做个欢乐闲散的公子哥,他倒是改了个同音的‘昱’字,日立,光明而辉煌,皇上竟不曾加以怪罪他的不孝,还赞其胸襟宽广,存得大志向。” “我姓齐,名昱。” “阿昱,是我对不住你。” “阿昱,你要好好活着。” 我用力甩甩脑袋,想将这些整天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声音人影都甩出去。 “孩子,你怎么了?”兰姨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没事。”我笑了笑,“可能是最近睡得太多,有些头晕。不过说回来,那位代弋公主什么反应?她舍得吗?我可是从小就见着她对我家狐狸如狼似虎,突然间怎么就移情别恋了?” 兰姨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唉,兰姨真是,秉承了神官府家仆的秉性,从来都,不八卦! 这下好了,狐狸是生龙活虎了,倒是我,少了可看的笑话,人生少了多少乐趣!不过没关系,一个代弋公主倒下,又有千千万万个代什么,什么弋公主站起来,总有一天,我还会看到狐狸憋屈的模样的! “羡慕么?”狐狸问。 说不羡慕是假的,那个女儿家不喜欢锦衣玉食,不喜欢如意郎君,不喜欢被呵护被疼惜,不喜欢风风光光,将自己所有的幸福展现给所有人看。 我不能违心地说不,只能什么话都不说,躲在人群中凑热闹,毕竟已经好几天放风了,我要好好珍惜这时光。 那领头的高头白马,上面的人,好生面熟? 这不是那日围堵美人的那位俏公子吗? 我刚想遮掩一下,又想着如今的一身黑衣绷带,好似也没有什么躲的必要。 原来这便是那位脱胎换骨的齐三公子,这副模样,的确与原来那副得意洋洋要致人于死的不大像。 穿过长长的街道,祭台近在眼前,喧闹的声音哑然而止。皇家的婚嫁,的确都要有神的见证。 狐狸带着他的面具,亦是一身黑衣,竹竿似的伫立在台中。 鼓声起。 “慢!”声音如利刃劈开沉默与肃杀的鼓声,回音荡起人群的一阵骚动。 我暗叹了口气,就说不行了吧,叫狐狸不要管这破事,毕竟那他曾可是公主口中的那一口差点咬下去的肉,再不济让我上也行,偏偏有这么倔偏要管。 “皇家的婚嫁,自然少不得祭祀,只是皇儿担得了代弋此封号,对以一人之力抵南蛮千军的神官甚是钦佩。” “皇儿的婚,希望由她来祝冕!” “不知神官是否愿意?” 人群迅速分开了条道,我眼皮子跳了下,沉默延续了会,我望了眼台上的狐狸,他吭都没吭一声,又瞄了眼台上,完全是看好戏的眼神。 身边的人,低着头,沉默。 那位红妆的女子,言辞铿锵有力,又理所当然,这是上位者的优越感。 只有她旁边的那位,一闪而过,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样的微笑很熟悉,就像,就像蛇在吐它那分叉的舌头。 “好。”我说。 “吉,还是凶?” “心有灵犀,吉或者凶,都甘之如饴的。”我同那位尊贵的公主说,“公主是有福气的。” “是么?”她竟一把将红盖头扯了下来,连同华美的头饰。“不知道此时此情此景,您是否占卜得出来?” 这下,不只是台下的百姓,那台上平日里坐得七平八稳的,也都坐不住了。那皇后尤甚,“代弋你做什么!切莫失了礼数!” 她那么声色疾急的一句,我却失了神。 “我只生了代弋一个女娃,还有另两个调皮捣蛋的是男娃,小姑娘,你怕是认错了吧。” “不对啊,这寻血亲的秘术怎么会出差错?我——”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孩,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 她的背影,决绝的背影。 陌生的,那么顾全礼数的,让人觉得冰冷的。 原来她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