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来这宋府也有两三个时日了,这木床藤枕依旧睡得身体有些酸痛,花容打算抱起狐狸翻个身,然而手中所触之物却不是狐狸那绒绒的毛发,手指下滑之处显然是人体背部的脊椎。 花容倏然睁眼,眼前突然出现的俊美面孔顿时让她瞳孔紧缩,那人被她手指的触碰也缓缓睁开了眼,双眸幽深似海,没有一丝慌乱,深邃迷人的眼窝使五官极为立体精致,鼻梁高挺而直,眼下的痣更使得他如狐狸般摄人心魂。 似十七八岁相貌,墨色青丝洒落光滑圆润的肩头,竟如女子般貌美,直教她视线久久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只是,这男子的皮肤似乎过于白皙,就算是从未出过阁的女子,皮肤也没像他这般如此之好。 那人沉默不语,气质冰冷地看着她,空气中安静得可以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久久她才吐出一句:“男的?” 片刻,见他薄唇轻启,悦耳的声音响起,答曰:“是。” “身上可有穿衣服?” 答曰:“没有。” 花容一个激灵,翻身滚下床,指着他下面压低音量:“限你两刻钟,把你身下的东西解决一下!” 随后拿起要换的衣服,往身上随手披了件披肩,探头出去后,敲了敲旁边丫鬟的房间。 如月睡眼惺忪的看着她,“花容?何事这么早起?” “我那房间突然跑出了一只这么大的耗子!可把我吓坏了!”花容比了比手,装作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握起她的手,道:“如月,你可否帮我找一件不用的男生衣服,这男子衣物大,我想把那耗子抓起来裹好扔出去。” “用衣服抓耗子?”如月歪着脑袋,迷迷糊糊的,”不如我帮你问问阿喜吧,你先进来,咱们先换好衣服。” 如月是帮她擦拭伤口的那个丫鬟,年龄比现在的她还要小三岁,对她的话向来没怀疑,而且性格又单纯,花容从她口中套了不少情报。 如月带着她去向那位名为阿喜的下人要了套他不穿的衣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赶不走大耗子,拉住她的手说道:“不如让阿喜去帮你抓吧?” 花容立马婉拒,“不打紧的,我从乡下过来,这些东西早就见怪不怪,我自己来就行了,况且,这女子闺房,男人还是不方便进去,就不劳烦阿喜了。” 道了别后,花容回到房间,悄声开门进去,落栓,那人背坐在床,上身赤|裸着,下面用薄被盖住,如墨般青丝遮住了他的后背,隐约能看到背部的伤疤。 “先把衣服穿上。”花容将衣服往床上扔去,背着他往案桌旁坐下饮了口茶。 回想这几天都让莘云和如月教她这宋府的规矩,劳心劳力地照顾宋家的小公子,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如今这身上未着片缕的俊美男人又是谁? 花容歪着脑袋使劲想了想,随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拍案起身,一脸震惊的指着他,“狐狸!?” 好在那人已经换好衣物起身,往她对面位置坐下,拿起边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缓缓饮下,笑道:“不愧是丞相府,这酒果真够醇香。” 虽身着粗布滥造的下人衣物,依旧掩盖不了他的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都一副从容优雅的模样,花容仔细瞧看了一番。 “你就是狐狸吧。” 在她身旁跟了好几天的狐狸突然不见了,却出现了这么个摄人心魂的男子,花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花儿真聪明。”狐狸轻笑。 花容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虽说谎言说了一百遍会成真,但她这会还没说一百遍呢,这狐狸就成精了,还是个貌美如花的男狐狸精! “你真是狐妖啊?” 花容越过桌子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听说狐狸擅长蛊惑和变幻,眼前这人容貌果然惊人,美得让人无可挑剔,连这长安城以美貌闻名的宋二公子也要稍逊他一筹。 狐狸一手拿着杯盏,抬头看她,眼眸微弯露出一抹笑意,“你不怕?” 花容放开他,轻笑道:“我花容混迹江湖二……十几载,什么没见过,又何惧一只狐妖,倒是你,这狐狸人人得而诛之,你就不怕我把你抖出去?” “吾乃百年难得一见的狐仙,诚心待之,必允之,这可不是花儿说的?若被他人知道我乃狐妖,花儿还如何在这府上待下去?” 花容眼神微眯,不愧是狐狸,狡猾的很。 “狐狸,咱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自然不会把你是狐狸的事抖出去,你也别打扰我攀上枝头,享荣华富贵的美梦,好吧?咱们各生安好。” “你想攀宋二公子这条高枝?”狐狸眉头高佻,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这只是缓兵之计,我啊,要攀更高的枝。” 并非为名为利,若想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要么藏得比谁都深,要么站得比谁都高。 隔壁北齐,虽有美男聚集的高氏皇室,但却是兄弟互残,叔侄互害的变态家族。 宋家虽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信,有权有势,但终有一天会被宇文邕连根拔起,而宇文邕虽为傀儡皇帝,但以长久来说,若有他当靠山,却是最有利的。 狐狸低头浅笑,继续为自己斟上一杯酒,“那花儿是想攀哪条高枝呢?” “鲁国公宇文邕。” 狐狸斟酒的动作停下,双眸缓缓抬起,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注视着她,随后慢慢开口:“为何?” “传闻鲁国公聪明绝伦,是个可塑之才,我想有朝一日,他必能成就大业。” “花儿竟有如此远见,是我小瞧你了。” “我非善人,耍伎俩之事倒是擅长,这未雨绸缪,还是得要有,不然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去,你说是吧?” 眼前的女子笑得一脸天真,心里藏着多少诡计他无从得知,但这样的她却正合他心意。 此次伤得太重,无法很好的控制变身的时间,在人前现出原形,是他的失误,若她将这件事传出去,那他多年的计划都将付诸东流,眼前这人同样心计颇深,若能好好利用,倒也不坏。 “正如花儿所言,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今后,还请花儿多多指教了。” 花容举起褐瓷酒杯与他轻碰,眼下,两人都有各自的把柄,她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与他对着干。 “那就说定了。” 狐狸放下手中酒杯,起身坐在花容的梳妆台前,道:“我需要在此休息几日,期间不会变回狐狸,花儿最好想个办法糊弄他们。” “什……” 花容正想质问他,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花容,你耗子抓出来了没?我们得先去用早膳,少爷小姐该起床了。” “好的,我马上来。”花容朝门外应了一声,转身对狐狸警告道:“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切不可让他人知道,还有,你可不能让人发现了我在这里金屋藏娇。” 好不容易才留在宋府,可不能因为这只狐狸的事被踢出门。 花容万般嘱咐后才小心翼翼的出门,虽说照顾宋家小公子的生活起居,与她起初想留在宋子初身边的想法有些出入,但想到能留在宋府,还能接近和巴结他们这等好事,便点头同意了。 宋大人身为丞相,乃朝廷重臣,府中有一妾室,正室生了嫡子宋子初后便消香玉陨了,妾室宋徐氏则生了三个孩子,长子宋誉,女儿宋灵还有小儿子宋子七。 宋子初虽为嫡子,但性情冷傲,不愿像他兄长那样入朝为官,丞相气得不行,却不能拿他怎样,对于早早就没了母亲的这个嫡子,他终归是疼爱的。 宋灵与花容一般大,但个头娇小,看上去倒像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目前在一所专门为一些贵族公子哥和小姐开办的墨书学堂学习,知书达礼,家教极好,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虽为簪缨世家,却不会娇蛮霸道。 小公子宋子七虽然才五岁,但也是乖巧之人,奶声奶气地话语让本不喜小孩的花容也觉得甚是可爱。宋丞相对他这个小儿子也是疼爱得很,还请了教书先生直接到府上授课。 虽说她来宋府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宋子初,然而这几日,别说想接近他,花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这夜色都晚了仍未见着他的身影,正准备放弃去厨房吃点东西的时候,宋子七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带着糯糯的声音叫道:“花容姐姐。” 花容蹲下来,与他平视,“小公子有何吩咐?” “听嫂嫂说,你那里有千年难得一见的白狐,快些带我去瞧瞧。” “小公子,你瞧这天色已晚,狐仙早该歇息了,不如下次吧?” 小公子抬头望了望,道:“也对,那你可不能骗我!” “奴婢怎敢。”花容笑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宋子七的手,问道:“对了小公子,奴婢这一天下来都没瞧见二公子的身影,你可知这二公子平时都去哪了?” “我不知道子初哥哥去哪里,不过他有时候会驾车过往雍州,花容姐姐为何要问这个?”宋子七突然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只是这天色已晚,二公子还未回来,奴婢有些担心罢了,小公子也是时候该回去歇息了,奴婢送您回去吧?” 宋子七摇了摇头,转身自己走了,见他走远,花容这才起身回房。 见她起身离去,一身玄衣男子从门外出来,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望了许久。 将宋子七支走后,花容去膳房多拿了几个馒头和小菜,越过其他婢女的房间回到自己房内。 进门没看见狐狸的身影,不由眉头紧蹙,忽而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随后便看见狐狸轻轻从窗外跳进来的身影。 花容冲过去关紧窗户,转身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去哪了?没被别人发现吧?” 狐狸一脸淡然:...... 花容怒目:“老狐狸,你可莫要害我!” 狐狸轻轻拉开她扯着衣领的手,整了整凌乱的衣襟,“花儿如此聪颖,想必也知道,若是对你不利,我也自身难保,我又岂会害你?” “如此最好,你这狐狸到底从何而来?姓甚名谁?” “……”狐狸停顿了好一会,才轻轻出口:“长安人士,高祁月。” “高祁月,之前,你为何会满身是血躺在我身旁?” “被当成不详之物砍伤了,逃跑时一时迷糊就往你身旁一躺。” 花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眼角下那漂亮的泪痣像是会蛊惑人心般,让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她一时竟猜不透他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稍稍定了定神,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并无打算,阿月身负重伤,这几日还请花儿多多照料了。” 花容眼神瞥向他,方才还见他忽然从窗外跳进来,一点也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留他在此并非无益处,他的存在一旦被府上的人发现了,她将得不偿失。 眼珠子轱辘轱辘转着,分析其中利弊,随后笑道:“只要你不被任何人发现,要我收留你也并非不可,但你也得替我办事才行。” “花儿但说无妨。” “你先帮我弄些银两,我明日想办法出府让人帮我弄只假白狐。” 祁月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银两,往桌上一放,问道:“这些?” 花容拿起桌子上的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两,眼神不经意的闪闪发亮,“不错,狐狸,你哪来这么多银两?” 祁月轻笑,“幻术变的。” “幻术?你竟然还会这个?若是被人知道是假的那该怎么办?”花容反复揣摩,这手中的银两一点也不似假的。 “我已经能变出跟真的一样的银两了,不会被发现的。” 闻言,那原本满腹心机的女子竟露出惊喜的神情,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身后忽然出现了一条雪白的尾巴,在下面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挡住了他嘴角的微笑——竟然真的信了。 花容将银两小心翼翼的收起,扭头看着一味地饮酒的祁月,说道:“对了,听说宋家二公子有时会驾车过往雍州,狐狸,你帮我调查一下他去那里做什么。” 雍州?祁月放下酒杯,微微低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久久才见他轻轻点了下头。 清晨一早,狐狸尚未起身,花容换好衣物后坐在梳妆台前,平时都请求如月替她梳理发髻,但此时狐狸在此,便不好随便让如月进房。 正苦恼着该如何扎发髻之时,只见狐狸已经悠悠然起身,将额间发丝撇向脑后,衣襟不整微微露出胸膛,一副慵懒姿态朝她走来,捻起台上蓝色缎带将两旁青丝随意束在脑后。 看着镜子里的他,花容突然说道:“阿月,替我梳理发髻。” 祁月本是懒散之人,闻她此言先是一愣,随后拿起木梳,挽起一缕青丝轻轻梳理,动作不熟稔,却一丝不紊。 透过镜子看着仔细替她挽起发髻的老狐狸,容颜精致,低眉垂眼间仍是美如画作。 花容问道:“狐狸,你这般绝色,是生来如此,还是妖术幻化而成的?” “大概,生来便如此。”身后那人轻笑道,丝毫不谦逊。 “原以为你慵懒散漫,定是不会帮我梳理发髻之事,这倒是让我意外了。” “不过举手之劳,倒是花儿,你一个女子人家,收留阿月在此,万一被人发现,落得私藏男人,有损名誉之事,岂不得不偿失?” 与男子同住一屋这种事,她大抵是不在乎的,却不经意笑道:“若真有那天,你娶我便是了,指不定某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枕边书,意中人。” 花容的话让他惊讶不已,挽着发髻的手停了下来,随后只得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那还真是阿月的荣幸。” 婢女的发髻较为简单,祁月三两下便帮她挽好,花容甚是满意,稍作梳理,留他一人在此便出了门。 这狐狸聪明狡猾,至少目前为止,花容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若有个万一,她也会将他一起拖下水,但现在担心的,是该如何出府,弄个假的白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