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人怕不是有病?”俞芩皱眉盯了赵裕一会,小声嘀咕。 沈嬿听见这话有些着恼,扯了一下俞芩的袖子,凶道:“不许这样说。” 俞芩莫名其妙道:“嬿儿,我发现你今天很奇怪啊,你知道那是谁么你就替他说话。” 沈嬿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正色道:“我只是觉得,你背后议论别人,很没有礼貌。” “……”俞芩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好啦,我们去找哥哥吧。”沈嬿没给俞芩思考的机会,拉住她的手向湖边的小亭走去。 那厢沈文新正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同几个公子贵女们一起。 亭外几个乐官正在演奏,丝竹声声,入耳悠扬。还有一群身穿鹅黄色纱衣的舞姬翩翩起舞,她们光着脚踩在草地上,手臂上的环佩叮咚作响,一个个如同盛开的迎春花,娇嫩妩媚。 几人边欣赏舞乐,边饮酒助兴,好不快活。 沈文新把玩着鎏金酒杯,凭栏而坐,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太参加这种活动,作为廉国公的嫡子,他的课业十分繁重,没什么时间玩乐。他也很看不惯这种啜饮民之膏血的活动。 有个穿水红色褙子的姑娘端着酒杯向他走过来,姑娘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面若桃花,年纪不大,却能看出日后妩媚风流的模样。 这是袁阁老的嫡亲孙女,工部尚书袁镇的女儿,闺名唤作袁可。 算起来袁沈两家算是有些过节的。袁阁老一生刚正,是平帝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但他有个文官的通病,就是喜欢和武官掐架。因此刚当上首辅没多久,就被以沈礼为首的武官弄下台了。他儿子袁镇快到五十岁了,还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原地踏步。 工部又苦又累,还穷。袁镇比他老子圆滑,为沈礼鞍前马后时刻表忠心,于是升官了,当了个,呃,工部尚书。袁镇一看这还是不行呀,于是想到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袁可欣然接受了自己老爹的提议,沈文新再不济也是下一任廉国公,何况他还是个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的俊公子呢。 于是袁可指挥自己的纨绔二哥给沈文新发了清池的两张帖子。想着这次能来个浪漫的邂逅。 谁知沈文新来是来了,目光却只盯在定安王身上,像是要盯出两个洞来一样。 定安王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湖上泛舟溜了。春寒料峭中泛舟湖上,也是被逼无奈吧。 要不是宫中放出消息,沈嬿被太皇太后选中为定安王妃,袁可都要以为沈文新是个断袖了。 袁可想到未来国公夫人的舒服日子,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嘴角含笑,每走一步都是风情。 奈何沈文新心中正为自己妹妹焦灼,想着一会儿她来了该如何圆场,无暇欣赏袁可的风姿。 袁可见沈文新看也没看她一眼,不由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唤道:“沈公子。” 沈文新看向她,礼貌性的勾了勾唇角:“袁小姐。” 袁可娇笑,举起酒盏,声音里仿佛浸了蜜:“不知能否与公子共饮此杯?” “当然。今日还要多谢小姐的盛情款待。”沈文新举杯与她相碰,随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酒是去年酿的青梅酒,入口微涩,却回甘持久。 袁可饮完酒,正想说些什么,阿鸣便过来了,恭敬的唤了声少爷。 沈文新道了声失礼,随阿鸣出去了。没一会儿他便带了两个姑娘回来。 正是沈嬿和俞芩。 正在饮酒作乐的公子小姐们注意到了这两人,纷纷停了下来。袁二公子道:“文新跟我说还邀请了两位佳人,如今一见,果然是端庄淑女。文新,你介绍一下吧。” 沈文新点头,抬手向着俞芩,道:“这是我表妹,俞院判的女儿,俞芩。” 俞芩素来是个胆大的,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身。 沈文新又抬手向着沈嬿,却是微微迟疑道:“这位......” 俞芩立即把刚刚沈嬿教他的话说出来:“这是我姨妈的女儿,来京城探亲的。” 沈嬿垂着眼,跟在俞芩身后,有些怯怯的模样,姿势不是很标准的福了福身,看起来是依葫芦画瓢一样,带着些小家子气。 这些公子贵女们可是人精,见沈嬿头上只戴着几枚珠花,穿着也甚普通,便存了轻视之心,并未再问些什么了,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说,草草拱了拱手了事。 倒是有两个侯府小姐跟俞芩搭话。 趁着她们说话的空档,沈文新踱步到沈嬿旁边,伸出手递了个油纸包住的物什给她。 沈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绿油油的艾草团子,她接过来,冲她哥哥笑了笑,小声道:“我还真是挺饿的。” 沈文新宠溺的看着她,轻声催促:“快吃吧。” 沈嬿点头,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小口小口的吃着艾草团子。 团子皮是艾草汁搅拌糯米粉做的,闻起来清香扑鼻,一口咬下去,糯韧绵软。 团子是沈文新从亭里的石案上拿的,已经放了一会儿,外皮已经凉了,但里面的豆沙馅儿还是热乎乎的,甜而不腻,香糯可口。 沈嬿吃完十分满足,自己从袖里掏出手帕,一只手掀起面纱,一只手伸进去擦嘴巴。 她现在不是廉国公府的小姐,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一个民女罢了,自然随意的很。 在旁边一直默默观察她的袁可表情立马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刚刚看见沈文新给沈嬿拿艾草团子,心里本来有些吃味儿,现在倒是觉得沈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此时赵裕在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的簇拥下走进来了,他发如墨染,眉眼锋利,鼻若悬梁,即便唇边总是带着笑意,深潭般的眼底也透着凉薄。他的皮肤如同脂玉一般白皙,挺直的脖颈彰示着皇家的威仪。 乐官和舞姬停止了表演,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向赵裕请安。 沈嬿躲在人群后边,不敢抬眼看,只撇到他锦白的大氅上缀着滚边的狐毛,金线刺绣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俞芩偷偷溜到她旁边,狠狠掐了她一把,拧着眉毛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要来?” 沈嬿呼痛,眼里都泛起了泪花儿,低声道:“我可不想抓瞎。” 俞芩气极反笑,但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只乜了沈嬿一眼,没再说什么。 赵裕笑起来眼尾是上扬的,少年感十足,仿佛他只是个俊逸非凡的邻家公子,他抬了抬手,声音很温和,说道:“各位多礼了,今日踏青节,随意些好。” 众人又拜道:“谢王爷。” 赵裕身旁站着的是兵部尚书于淳之的儿子于越,如今在宫里当着禁卫军的小头目,他这人没什么文化,但身手不错。 沈嬿看见这人便啧了一声,她跟于越不怎么熟,但以后跟他的一位庶妹可熟的很。 于越在圈子里混的不错,全凭他爹的脸面。说起来沈家和于家也是颇有渊源的,沈嬿的祖父是于越祖母的亲哥哥,而太皇太后沈氏是这两人的妹妹。 由于沈礼和于淳之暗斗,两家便也好些年没来往了。 于越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听越一言,王爷今日得了几条上好的雪鲈,欲与诸位分食,但雪鲈稀少,王爷便想了个法子,咱们曲水流觞,谁作的诗得了王爷青眼,便可与王爷一同享用美味。各位以为如何?” 雪鲈?沈嬿和俞芩对视一眼,不禁暗自咋舌。腐败,真是太腐败了。 雪鲈之所以被称为雪鲈,是因为它是从东海结冰的海面上挖出来,马不停蹄运到京城,期间还要保证它不腐坏,鬼知道运送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而烹饪雪鲈的大厨,必须是十年只做雪鲈宴,以保质量。 据沈嬿所知,整个京城,只有御膳房有这样的一位大厨,赵裕居然把他给搞出来了。 不论是雪鲈宴,还是可与赵裕共进午餐。都对这些公子贵女们充满了诱惑,一时间大家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袁大公子袁广颇为沉稳,拱手道:“多谢王爷。”他学识不错,若是没有沈文新,他定能在这些酒囊饭袋中拔得头筹的。想到这里,他一个眼刀凉凉的向他二弟刮去。 他二弟袁阔完全没接收到这个眼刀,正兴高采烈的为沈文新打气:“文新兄,你一定可以的!” 沈文新哂笑一声,拍了拍袁阔的肩膀,没说话,只是向着沈嬿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嬿倒是和她哥的视线对上了,但是她飞快的移开了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颇是无辜。 她知道沈文新什么意思,无非是叫她别出风头,但这种机会谁不抓紧谁傻瓜。想到这,沈嬿隐藏在面纱下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赵裕摩挲着左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唇边仍带着些许笑意,道:“那诸位随本王来吧。”说罢便带头走出亭子,最后停在了一条人工挖凿而成的小溪旁。 小溪引的是清池水,清澈见底,弯弯曲曲,里面还铺了各色的鹅卵石,绝非一日之功,定是袁家人附庸风雅之作。 袁广拍了拍手,便有一队身姿曼妙的侍女走出来,将坐垫摆放在溪流的每个弯曲处。 一共十二个坐垫,赵裕的放在最上首处,垫子用上好的锦缎做成,面上绣有祥云瑞兽。其他人的都是普通的草编蒲团。 沈嬿等别的人挑完了才坐了一个剩下的,位置比较靠下,但是她自己挺满意,这样可以偷偷看赵裕,又不会被他发现。 往日若是碰到这种情况,沈文新都是让姑娘们先选,今日则是直接选了赵裕旁边的座儿,撩了衣摆坐下来,目不斜视,一脸的理所应当。 赵裕不露痕迹的扫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碰到未来大舅哥,他其实有那么些许的……尴尬。关于沈文新强烈反对他与沈嬿婚事的传闻,他不小心在宫人那里听了一耳朵。 今日,他也确切感受到了,来自未来大舅哥身上的那股浓烈的敌意。 但正因如此,赵裕反而对沈文新多了几分好感。他倒是没想到沈家人也不尽是沽名钓誉之徒。 不知道他未来的小王妃又是什么样的人。赵裕端起酒杯嚅饮,掩住了唇边那抹饶有兴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