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又一次在马车的颠簸中惊醒,她凝望着因风拂动的车帘,心底的不安和焦虑一刻也无法减轻。 那一只怪物不眠不休地驾驶着马车,他们离次奥拓越来越近,这也就意味着她离家越来越近,离法尔诺斯殿下越来越近……神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假装平静多久…… 伯莎还记得远行之前,自己跪在国王面前,用自己的生命起誓,会尽全力去完成那个任务,那个连对艾里克和爸爸都保密的任务…… "小妞,我们到次奥拓了。"外面传来厄尔的声音。 伯莎收回思绪,急忙伸手撩开车帘,和衰败的什瓦拉相比,次奥拓城明显更具有北国特色,毗邻王城加上丰富的矿石资源使得这里富饶繁忙。 他们此刻正在驶进城门,红石砌成的高大拱门弯成一个高耸的优雅弧度,数米高的门顶上镶嵌着特殊的矿石,在阴郁的日光下闪烁着白银般的光芒。 他们的马车一路驶进了次奥托,伯莎看到几乎路上每一家商铺都挂上了用来庆祝的金色帷幔,帷幔上面用银色和乌黑色的颜料绘着细长的上弦月和在月亮里微微睁开的黑色独目,那是法尔诺斯神的象征,更是整个北国的标志。 她将目光移向远处,看到了莫卡维宫高耸的亮红色尖顶,那是一座引人注目的瑰丽建筑,完全不同于什瓦拉的那座囚禁她数月的暗悚低调的宫殿。过了好一会,伯莎才黯然地放下了车帘。 帘子外男人们粗犷高亢的谈论声和女孩们银铃般飞扬的笑声依旧不断传进伯莎的耳朵里,喜悦的气氛充斥着这座富饶的城市。她皱了皱眉,合上眼,压住心底的不安,合上手掌低声祈祷起来。 厄尔一路加急赶到了宫殿,他向宫殿前的卫兵出示了徽章,待铁门开启后,他扬手给了马最后一鞭子,马车飞快地驶过美丽的园艺花园和圆形喷泉,来到了宫殿前的空地上。 一个身穿黑绸布长裙,并用黑纱罩面的高个女人正站在宫殿前,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驶进来的马车,黑纱下的红唇愉快地扬起。 "好久不见,我的美人儿,你还好吗?"厄尔扔下鞭子,哼哧哼哧地跳下了马车,热情地朝着女人张开了双臂。 高个女人轻巧地侧过身躲开他的双臂,她的目光移到厄尔身后的马车上,那双乌黑魅惑的眸子有些玩味地眯起,"所以……这辆车里装着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女?" "没错,毫无疑问,她是我见过的最具诱惑力的人类了,卡翠娜。"厄尔舔了舔嘴唇。 "我深表怀疑,厄尔,这句话在过去你可是说了不下一百遍。" "嘿嘿,相信我,这个小妞是不同的,"厄尔德笑嘻嘻道,"说不定,她真的有什么神力呢!" "谁知道呢,不过你倒是比预计的到达时间要早,"女人伸手抚了抚自己波浪般的长发,上下打量着他,"瞧瞧你满头大汗的疲惫模样,厄尔,看来大人这次的命令非常强硬了。" "哦!我得赶快给大人寄信,按照计划,一天之后他就会达到考斯垂了,"厄尔突然想起了克劳德之前的吩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急匆匆地踱步往里走,"这个神谕少女交给你了,卡翠娜,安顿好她!" "唔,那是当然。"女人叉着腰,声音慵懒。 "不过……"厄尔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又转了身,"我就说怎么有点奇怪,艾伯特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 "他最近似乎有很多私事要忙,这会离开了莫卡维宫还没有回来呢。"卡翠娜伸出食指点点唇。 马车门被从外拉开,伯莎握紧了祈祷的双手,她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女人,黑纱遮面,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风情满满,正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她。 "啧啧啧。"接着,她听到那个女人不屑地咂了咂嘴。 伯莎最终被她带进了顶楼的一间卧房,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后,伯莎深深吐了一口气,她避开柔软带有巨大帷幔的床铺,径直来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猩红色窗帘拉开了一角,午后的光线照亮了她美丽的蓝色眼睛,伯莎将自己的整个脸庞都沐浴在阳光下,暖意慢慢渗进她的心底,每当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正在这时,她的余光瞥到了窗外的两个人,他们正踱步前往宫殿右边的侧门,前面一个男人身材纤细,衣着精致,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时不时回头,显然在为后面一个男人领路。后面那个男人身材壮硕高大,步履平稳,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晦涩不明的气场。 直觉告诉伯莎,这个人很危险。 突然,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盯梢,后面的男人猛地抬起了头,朝着伯莎的方向望去,躲闪不及,伯莎和他四目相对,那是一张粗犷刚毅的脸,她还看到了男人眼角的伤疤。 下一秒,伯莎急忙放下了窗帘,黑暗中,她的脸庞发烫,心吓得砰砰乱跳。 "怎么了?" 艾伯特收起伞,打开门,发现身后的人仰着头,好像正在对着什么地方出神。 "…没什么。"男人声音嘶哑,他收回目光,跟着艾伯特走进了侧门。 ------------------------------------------ 当第三天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次奥拓时,莫卡维宫迎来了它的主人。 事实上,天还未亮时卡翠娜就开始在宫殿里巡查,在确认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餐点后,她又去了一趟为主人准备的卧房,再三确认一切无误。 几天前她亲力亲为,打点了房间里的一切,从装饰的瓷器,到柔软的地毯,再到舒适无比的天鹅毛被褥,当然还有醇厚的美酒,和干净剔透的酒杯,一切都按照她的主人的喜好,安排妥当。 当得知她的主人已经到达宫殿门口时,卡翠娜立即吩咐让仆人去叫醒还在睡觉的厄尔,接着提起裙子就小跑下楼梯,步伐匆匆地往大门那里赶。 克劳德刚刚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侍卫,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早上好,卡翠娜。"他微微笑道。 "大人!"卡翠娜脚边的黑色裙角拂动,她来到他身前,持起他的右手,低下头,红唇隔着黑纱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路上一切都还顺利吧,大人?" "总的来说非常顺利,虽然途中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克劳德说这话时,带着笑向后瞥了一眼。 "嗯?"卡翠娜这时才发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她披着克劳德的外套,头发凌乱,绿色眼睛微微上挑,脸颊上还带着点仿佛宿醉般的红晕。 "大人,她是?" "一个我新买的女孩,"克劳德向她身后望了一圈,"厄尔那家伙呢?" "唔……昨晚两个舞女,在他的房里一整晚……我希望他这会儿已经被叫醒了。"卡翠娜忍不住扬唇,她的眼神却依旧有意无意地落在玛蒂尔徳身上。 "塞缪尔那边的情况呢?宫殿今晚的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吗?" "王城那边传来消息,国王的马车这会刚刚出发,今天日落之前就可以到达次奥拓,"卡翠娜答道,"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大人。" 听到"国王"两个字,玛蒂尔徳的眼神微微闪了闪。 "做得很好,卡翠娜。"克劳德点点头。 卡翠娜微微颔首,接着她又看了一眼玛蒂尔徳,问道:"那么需要我也为这位小姐准备一间房间吗,大人?" "……不用了,"克劳德转头,咧嘴对着玛蒂尔徳露出了一个暧昧十足的微笑,"把她……送到我的卧房里。" "大人……"卡翠娜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希望你的房里有酒。"玛蒂尔徳回赠给他一个虚伪的柔情微笑。 "哦,当然了,小玛蒂,"克劳德的声音顿时也变得温柔极了,"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可要在房里乖乖等我。" "……"一旁的卡翠娜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这个叫 "玛蒂" 的女人十分奇怪,可是……刚刚她的主人表现得似乎……也非常古怪。 玛蒂尔徳一路都在尽量忽视那个黑纱女吸血鬼的不断打量,她跟着那个女人上了楼梯,穿过有着水晶吊灯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奢华无比的巨大卧房里。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床铺旁边的酒柜,不由地挑眉,她去过的两座莫卡维宫殿都漂亮奢靡得不可以思议,相比之下甚至连王城的宫殿都稍逊一筹。 "玛蒂小姐,"玛蒂尔徳听到那个女人用慵懒的声音在她背后说,"你可以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休息,但是不要乱动大人房里的任何东西,不然,"她的声音徒然阴冷下来,"我会亲手把你撕碎了丢出去。" "哦,当然,我明白的。"玛蒂尔徳淡声道。 等到卡翠娜锁上了房门,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玛蒂尔徳径直走向了酒柜。 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喝完了第一瓶果酒之后,玛蒂尔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环顾了房间一圈,看到了角落里放着一樽小型的天使雕像,铜铸天使的翅膀破碎不堪,它在坠落中张开了双臂,表情恐惧。 "吸血鬼的恶趣味。"许久,她眯着眼睛评价道。 她身后拉起红色印花帷幔的大床,有粗壮的红木床架支撑,被褥上金色的被罩还绣着精细复杂的花纹。 "呵,国王房间里的床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真是浮夸,"她又自言自语,表情在下一秒却复杂起来,"……国王……塞缪尔。" 胸口熟悉的疼痛又开始细微的浮现,玛蒂尔徳看了一眼手里的空酒瓶,又起身去拿第二瓶。 克劳德刚打开房间,就隐隐闻到了一阵酒味,玛蒂尔徳正坐在地毯上,仰头靠着床沿,双眼盯着天花板上闪烁着的蜂蜡吊灯发呆,她的脚边,还倒着两只空酒瓶。 嘴角一如既往带着笑,他反手关上了房门,一步一步走近她,将手里的衣服放在她的膝上,"来试试这件漂亮的裙子,小玛蒂,你可不能穿着一件被撕碎的衣服去今晚的宴会。" "宴会?"玛蒂尔徳瞥了他一眼,"我也要去?" "人多的话,不正是你的大好机会吗?"克劳德屈下腿,坐在了她的对面,他倾过身子靠近她,压低声音道,"我会把那颗宝石一直放在上衣口袋的。" "你认为这很好玩是不是?"玛蒂尔徳看着他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用意,"也对,生活这么冰冷无趣,我还以为,除了鲜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一只吸血鬼兴奋的了……" "我的确需要一个有趣的女伴,小玛蒂,"克劳德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将她身上的外套慢慢褪下,"今晚,我要在你们的国王面前验证一个疯狂的猜想,也许,你还可以有幸见到某种奇观呢。" "奇观……"玛蒂尔徳心下一动,随即扬眉,"我打赌这个猜想和那个神谕少女有关……你把她也带到次奥拓了?"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聪明的女孩。"克劳德的手指移到她的耳边,解下了她绑发用的绳子,"嗯……你还需要好好梳洗一下头发,老天爷,灰尘和我的血都让它结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