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长歌(1 / 1)行道迟迟首页

我平生除了银子,谁也不认。  人世难料,唯有金钱才能带给我安全感。  留芳馆里的姑娘都唤我姐姐,倒也受用。毕竟我比她们大不了多少。  留芳馆在京城开了已有十几年,与京城的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现今这世道,有几个当官的不好色,只要将其拉拢讨好,我留芳馆在京城的地位便无人可撼。  来往留芳馆的达官显贵虽说不少,但碍于颜面,从来都是低调行事。却唯有一人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踏进我留芳馆的门。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三皇子清岚。  清岚登徒浪子的名号京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个三皇子,丝毫不给他皇帝老爹留情面,可偏偏他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的紧,对他的种种行径虽有所闻,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在男人心中,寻欢作乐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清岚身边有一个贴身侍卫,叫夜里的,却不像他家主子这般风流。上次我特意安排了几个姿色颇佳的姑娘服侍他,这小子脸涨的通红,硬是推辞掉了。  我瞧他这般害羞,忍不住调侃了几句:莫不是你看不上我们姑娘?那不如姐姐亲自伺候你,如何?姐妹们掩唇巧笑,这个大男人站在一边神色窘迫,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儿来,真是可爱的紧。倒是清岚调解了氛围:夜里,这里暂且不需要你,你去外面侯着吧。那夜里这才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出了门,惹得姑娘们哄堂而笑,此话不提。  最近留芳馆新来了一位姑娘,我与她起了一个名儿唤玉容,今年十七岁,曾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玉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据说是被一个七老八十的老淫棍看上了,色心大起,强硬地纳了她为妾。  只可惜有心无力,面对这样一个美娇娥,老淫棍只能看不能吃。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对玉容的喜爱。人老了,淫棍的本性不变,他常常命玉容褪尽衣衫,裸|露出雪白的胴体,一饱淫|欲,玉容被折磨的苦不堪言。除此之外,年少的玉容经常受到其他妻妾的排挤,女人之间的算计令人胆颤,不知要练就多少年才能修成这一身的恶毒。  老淫棍阳气渐虚,拖了一两年后,终于不甘地合上眼。亡人尸骨未寒,妻妾们便合计着将玉容扫地出门,已至最终被送上我的门来。  玉容泪眼汪汪地扯着我的衣袖,哀求道:“姐姐,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弯下腰,拈起手帕拭去她眼角泪珠,开口道:“你很可怜,我很同情你。可姑娘,你要知道,我也是开门迎客做生意的,万事讲一个利字。我既然付钱将你买下,你便要创造相应的财富,若要走,请你拿出一笔赎身的银两来,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玉容声音哽咽:“我是净身出户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我扶她起来,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或许你会遇到一个愿意花钱赎你的公子呢?我答应你,在那之前,你可以卖艺不卖身。”  玉容眼睛一亮,又跪了下去:“谢姐姐。”  对于看人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玉容姑娘善歌舞,好琴瑟,才华出众,又生的娇美可人,风华绝艳,且如今正当大好年华,驻她在留芳馆中,毋庸置疑,会引来大批风流人士。  那时候,我的好玉容啊,你就会成为我的摇钱树。  我怎舍得让你走。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月,玉容凭着她的青涩与美貌,俘获了大批追随者。  有人私下里给我塞银票,意图很明显,他想要玉容的初夜。  我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的烟圈撩在那人脸上,一口回绝:“我们家玉容只卖艺不卖身。”  我心里清楚,玉容现在还未大红大紫,需要我好好栽培。如今的势头是好的,可不能急功近利的过早毁掉这棵摇钱树。  玉容姑娘的价值可不是眼前这几张银票的事儿。  我的好玉容,她顺风顺水地终于成为了留芳馆的台柱子。风月场上摸爬滚打的次数多了,玉容自己也在不断成长。  如今的玉容,举手投足间优雅且从容,可不再是最初的那个懵懂的小丫头了。她可以与客人们谈笑风生,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可以为我独当一面了。  对男人的心思早已摸清,况且在留芳馆这种地方,也没必要扭捏作态,大家需要的是彼此坦诚相待,玉容对此深有所悟。  我慵懒地摇着扇子,看着玉容细白修长的手轻轻为我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看这样子,她是有话对我说了。  我当下想过各种可能:她是想走了么?她若要走,我该如何挽留,或者我应该抬高赎金的数额。让她走不了。不知时至今日,她的小金库里到底存了多少钱。然而这些我不该过问。  玉容端起酒杯,道:“姐姐,我敬你一杯。”  我微微思索,亦端起酒杯,与她相碰,掩袖浅酌一口。  “姐姐。”她语气柔和地开口。  我放下酒杯,迎接她的下一句话。  我的好玉容,你千万别提要走。  却见她眼睫轻垂,双颊竟是泛起了红晕。  “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摇起扇子,道:“三皇子么。”  她好似被人轻易戳穿了心事,眸中透着惊讶:“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轻轻一笑,自玉容来到留芳馆,清岚那双贼眼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  那么多人出高价想买玉容的初夜,其中也包括这位三皇子。  我一一拒绝。倒不是因为答应了玉容只卖艺,扪心自问,若真有一日,我打算卖掉玉容的初夜,之前的所有承诺不过是一阵来去无影的风。只因那时她尚未成熟,所带给我的利益还未最大化,我不肯甘心。  再说这三皇子,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口里吐出的情话片刻即能让人酥了骨,岂是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能招架的住的,恐怕心魂早已被人家摄了去。  我轻叹口气,玉容她到底未能摆脱得了那分单纯。  “姐姐我也是过来人,岂能看不透你小姑娘的心思。”我淡淡地开口。  玉容轻抿粉唇,那娇羞的模样像极了沾着露水的桃花。  我恍然想起前人留下的诗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是每个少女心底最美好的梦。  “姐姐,你将我……许给他吧。”玉容终于鼓足了勇气,坦诚开口。  我倒并不意外,却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  这是关乎我利益的事情。  不过这姑娘总算亲自开口要卖掉初夜了。  “姐姐……”玉容再次试探着开口。  我微微斟酌一番,回应道:“我答应你。”  我可以答应玉容的请求,但有一点需要让她知道,只有付出最大代价的人,才能完成这笔交易。玉容唐突于我的直白,我无奈地摇摇头。从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只是个追求利益的人。  所以我相信凭着三皇子对玉容的热忱,不管这代价多大,他都会心甘情愿。  况且,我觉得,我的要求没有太过分。  不日后,清岚终得以与美人交颈缠绵,共赴巫山云雨。香汗淋漓间,他面前的这个少女,由自己亲自破瓜,成为了真正的女人。  这丫头可真有心,昨夜刚行了鱼水之欢,今日一大早便来到我房中。  我云鬓凌乱,香肩半露,还未来得及梳妆打扮。  玉容颇为诧异地看着我这个模样。  我笑嗔:“今日这狼狈的样子被你个死丫头看到了。”  玉容立在我身旁,看着铜镜里的我,道:“姐姐,你不施粉黛的样子真美,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我拿起桌上精美的檀香木梳,整理起这让我烦恼的三千青丝,顺着接起她的话道:“小丫头,年轻才是最大的资本,姐姐已经过了你这个年纪了,还谈什么美不美的。”  正说着,玉容环住了我的脖颈,头倚在我的肩膀上。  “姐姐,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又不是我的那些客人,我何需骗你。”  我无奈地摇摇头,笑问:“这么早过来,就是为说这些甜言蜜语哄我开心的吗,怎么不跟你的三皇子多待一会儿。”  玉容叹口气,颇失落道:“他呀,一大清早就说有事,急急忙忙走了,我哪里还睡得着。”  我摇摇头,不由得替这个丫头打抱不平。  我们家玉容姑娘国色天香,你三皇子岂能如此暴殄天物。  “姐姐。”玉容在我耳边轻唤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嗯?”我侧过脸看着她,“什么事情?”  玉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片刻,朱唇轻启:“三皇子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我蓦地一怔,不由笑道:“玉容啊,这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玉容闻言,直起身子忙解释道:“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在三皇子心中,我究竟占着多大的分量。”  我哑然失笑,玉容姑娘,看来是动了真情了。  “放心吧,你是无价之宝。”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着。  “别想太多。”  玉容姑娘啊,总之不要把男人想的太好,尤其是迷失在花街柳巷中的男人。  我并不想戳穿太多的真相,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靠自己经历,经历了,就懂了。有了伤口,才能结疤,才能明白,人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还好清岚一直对玉容钟爱有加,但却一直没有提为她赎身的事情。  而清岚身边的夜里,来我这留芳馆这么多次了,依旧木讷的可爱,我与他说句话,这个大男人,依旧会脸红,像那未经人事的少年。  一直面对一件事物太久,可能真的会产生疲倦感吧。三皇子清岚开始有意疏远玉容,我心里一直担心的事情也终于要发生。  玉容哭着跑来找我时,我刚解决了一个闹事的客人。她捂着半边脸,梨花一枝春带雨,看着让人心疼。  玉容松开手,那玉脂般嫩白的皮肤上是五道火辣辣的手印。  “清岚打你了?”我指尖触及她面上的红痕,语气甚为不悦。  玉容点头,俨然已成了泪人儿。  姑娘啊,情关难过,但你终究要一个人扛下来,没人能替你分担。你的痴情,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我轻叹一声,简单安慰了玉容几句。我帮不了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她必须接受。眼泪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玉容意识到在我这里援助无望,一脸的伤心欲绝,捂着脸又跑了回去。  她会怪我狠心,怪我无情。  可自己的伤口,还得自己舔。  清岚就此再没有找过玉容,他又将目光转移到了留芳馆的新起之秀——花珠身上。  玉容看清了三皇子的绝情浪荡,可她的伤口还没有结疤。  她踉跄地冲到我身旁,哭喊道:“姐姐,你赶他走啊!她会毁了这里的姑娘的,他会毁了留芳馆的!”  我心中冷冷一笑:姑娘,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弱不禁风。  玉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姐姐,你不信我吗?”  我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道:“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给了身旁的丫鬟一个眼神,玉容当即便被拖走。  只留下一地心碎的笑声:姐姐,你不信我啊……你还是不信我。  玉容这个样子,我心里自然不好受。  然而没过几天,侍奉她的丫鬟便慌张跑来禀报,说玉容疯了。  我连呛了几口烟,忙起身去看她。  此时的玉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女人对待爱情这件事上,比男人要付出的多,走到头了,也伤的最重。  她拿着剪刀,对着镜子一缕一缕地将青丝剪断。两眼无神,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蹙了蹙眉,转身离开。  玉容已经不能继续接客了,她确实疯了。  却不成想她疯到了这个地步。  据花珠讲起,那日清岚正和自己颠鸾倒凤时,被突然闯进的玉容夺去了生命。  她攥着明晃晃的匕首,眸中尽是报复的恨意,一步步走近正□□的清岚,手起刀落,发了疯似的对着他的脖颈,背部连捅数十刀。  鲜血溅到了床榻四周,地上,纱帘上……  和花珠的绣花鞋上。  花珠当场被吓晕了过去。  事后赶到的夜里满脸的错愕与悔恨,伸手试探清岚的呼吸,他早已断了气。  而杀人凶手……  我亲爱的玉容姑娘,此刻却忽然怪异地大笑了起来。她扔掉手中带血的匕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清岚,你死在温柔乡里,多少能做个风流鬼吧。  我嗤笑一声,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留芳馆被封了,京城的人都在传,说花魁玉容发疯杀了皇三子,如今已被拘押,不知缘何死在了囹圄中。而留芳馆的老鸨,也受刑在审。  我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玉容啊,我就要与你陪葬了,我该为你陪葬。  月凉如水,我看着面前干枯的柴草,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入秋了,一切喧嚣马上就可以安静下来了。  静谧的夜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抬头看去,牢门“哐”的一声响,接着被人轻而易举的打了开。  “夜里。”在看清了来人后,我惨然一笑。“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是的,来人正是死去清岚的贴身侍卫,夜里。  其实从一开始,我对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我承认。  这小子丝毫不懂风情,蠢笨的厉害。  可我就是喜欢上他了,我使尽各种手段勾引他,魅惑他。这是我一眼就看上的男人,他应该属于我。  清岚向我索求玉容的初夜,表示多少钱他都会给。  我轻轻一笑,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钱。  清岚一愣,不知道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我目光看向他身旁的那个人,略带玩味道:我要他。  清岚和夜里都愣了。  那晚,夜里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旁想起,他红着耳朵,手足无措。我褪了他的衣衫,行尽鱼水之欢。  事后,我轻喘着气,在他耳边呢喃道:夜里,我喜欢你。  本想着展现一下我的柔情万种,可话未说完,我便趴在他的怀里哭了。毫无征兆。  说实话,我好久没有那么痛快的哭过了。  夜里神色慌张,他轻搂着我,笨拙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唤我的名字。  他唤我:阿笑,阿笑……  这个名字,我想,只有他知道。  那日我轻轻箍住他,将他抵在墙角。大概从未经过这种阵势,夜里面红耳赤地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别……别这样……”  我玩性大发,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夜里,你记住了,我叫阿笑。  “阿笑,阿笑……”  不得不承认,他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对他动心了,片刻的失神后,我清楚的知道,我已将自己推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清岚死的那天,我将夜里留在了我的房中,听到消息的他,衣衫还未整理好,急急忙忙便跑了出去。  我以为他会恼我,恨我,再也不想见我。  可现在,他确确实实站在我面前。  “阿笑,跟我走吧。”他握着我的手,语气诚恳,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俊秀的面庞让我的心怦然一动。  “阿笑。”  我恍然缓过神来。  “我带你走啊。”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在闪烁。  我苦笑着摇头,时至今日,一切都已经改变,绝无回头的可能了。  “夜里,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他急急地追问,“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得安身。”我抽出手来,抑制住自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平静的开口:“对不起,夜里。我,可能要负了你。”  相逢即是有缘,不忘方为永恒。我的夜里啊,没有人能保证每一朵开放过的花最终都能结果。  污浊的罪名让世人耻笑,连生存也没了意义。  我早就该得到报应,善始善终这个词,不可能用在我身上。  我说:夜里,我死后,你将我火葬了吧。  这肉体太过肮脏,令我厌恶。  我说:夜里,你成全我。  他皱了皱眉,唇角微微张开,却没有说话。  牢房里黑暗寂静,我能够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半晌,他终于吐出这四个字。  夜里走了,我目送着他离去。  想哭,哭不出来。  对不起,夜里。  出牢门的时候,我被戴上枷锁,推上了囚车。  我又想起了我的银子。此刻在我心里,他们不过是一堆废纸,是冷冰冰没有温度的石头,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觉得可笑。  我这满身铜臭的坏女人,今天要为自己赎罪。  玉容,我的好姑娘,你不是摇钱树,你是有思想,有意识的活生生的人,是我那腐朽的观念,无动于衷的态度害了你。  呵。人总是在临死的时候,拼命的妄想悔过。殊不知一点用处也无。  也不知道百姓们在茶余饭后会怎样谈论我。  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  刽子手的这一把大刀。  可以斩断世间一切爱憎忧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