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无力反驳,只是懒得这样做,那种麻木的心情,只有失恋中人才能体会。 伊文修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我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回应。直到诸女越来越兴奋,都聊到要传太医给我看看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了,伊文修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制止,我连忙对他摇了摇头,他才皱着眉不动。 我起身恭敬地向太后和皇后行了一礼,说道:“雅婷今日有负众望,各位姐姐妹妹却以身体不适替我开脱,雅婷实在惭愧,也感念各位的好意,但终归是扫了大家的兴致,雅婷愿自罚三杯。” 说罢,我便为自己倒了三杯酒饮尽。 皇后微笑地看着我,替我开解道:“叶小姐今日也是累了,再说你往日的才艺本宫都记着,岂会因一次失误责备你。来人,赐一对玉如意。” 坐在皇后身边的丽贵妃,伊封瑶的妈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后娘娘真会心疼人,依臣妾看,不如这样,还是请太医为叶小姐看看,宫中太医医术高超,也多名贵药材,叶小姐这么不上心自己的身体,可别耽误了病情。” 皇后皱了皱眉,久居宫中的她自然直到丽妃这趟不怀好意,她刚想说话,丽贵妃却没给她机会,吩咐身边宫女道:“去请太医过来,叶小姐是我们南启有名的才女,若生为男子也是国家栋梁,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也要怪我们后宫未替朝臣们分忧解难。” 我见避无可避,忽然想起那次我进宫遭丽妃奚落,甚至差点遭遇刺杀的事,原本我以为她不会这样歹毒又无理智的女人,如今看来,还真是眼瘸看错人了。那天的刺杀,说不好就真和她有关系。 太医来了,我见避无可避,便说道:“雅婷感念贵妃娘娘好意,但男女有别,又是在宴会上,不如悬丝诊脉如何?只是不知太医可会?”南启朝男女大防比中国古代,尤其是明清,轻了太多,重礼仪这点倒是没变。 丽妃轻蔑地笑道:“宫中御医自然是会的,张太医又是经验老道的名医,何必多此一问。”她的神情极倨傲,我真纳闷了,她整人的手段如此明显毫不遮掩,是怎么在后宫活到今天的,不能仅仅因为是护国公沈淮的女儿吧。 我带着云儿走到了一旁的屏风后面,医女将看诊的丝线给我送进来,我笑着接过,说道:“多谢你了,我自己来吧,你去帮太医吧。” 过了一会儿,诊脉完毕,医女进来请我出去。我大大方方跟着她走出去,来到皇后和丽妃座下。 张太医对他的病人我没有丝毫兴趣,语气僵硬还带着点惶恐地说道:“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是……是滑脉。” 我勾了勾唇角,台上的丽妃一副震惊如遭雷劈的表情演得真是入木三分,连我都想为她鼓掌。 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儿子都二十多的中年妇女,反而楚楚可怜如少女一般。她又是怜悯又是担忧地看着我道:“叶,叶小姐,你这还没出阁的女子怎么会……” 宴会上的贵女们更是个个惊恐地捂嘴,甚至想捂耳,生怕听了这种话就会怀孕。 我看伊文修,他气得又想拍案而起,我赶紧以眼神制止了他,心里一阵好笑,他明明是伊封瑶的哥哥,居然和他弟弟一样冲动。 伊封瑶把我们的互动看在眼里,脸色阴沉沉的。我想知母莫若子,他娘的脾性他应该最清楚。 我镇定自若地问太医道:“太医大人,您可确定是滑脉吗?” 张太医说道:“下官行医数十载,就这样的脉象,从不曾看错过。” 我回头对云儿说道:“云儿跪下,把你的袖子撩起来。” 云儿应声跪下,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颗红色的守宫砂。南启朝的大户人家讲究一些都会在婢女身上种下宫砂,以便管理,但是对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没有这种要求。 我跪下对丽贵妃和皇后娘娘说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雅婷有罪,刚才在屏风后面,雅婷一时贪玩,将丝线系在了婢女的手上。可我这婢女身子清清白白,又怎么会怀孕?想必是太医大人一时粗心诊错了。” 许灵儿的声音忽然急急地响起:“张太医又怎会诊错,叶三小姐怕不是自己怀孕了怕说出来丢人,便找身边的丫鬟代替?” 我笑了笑,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若不信我,便请张太医写出方才诊出的脉象的其他特征,再另请一位太医过来为我诊脉,一验便知。” 皇后是聪明人,她自然知道此时不可能再要把事情闹大。 谁知,丽妃又先一步开口道:“叶小姐的话,本宫和皇后娘娘自然是相信的,许是你这婢女有些其他的病症让太医诊成了喜脉,这都不打紧,张太医你先下去吧。叶小姐还请上座,今天的百花宴倒是让你受委屈了,本宫这就给你赔个不是。” 我受宠若惊,一向跋扈的丽妃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客气,我连忙说道:“娘娘言重,原本您也是一番好心,倒是雅婷不该戏弄太医,也就不会有方才的事了。” 丽妃看着我的目光很是奇怪,让我有点匪夷所思。我再悄悄向伊封瑶那边看去,他盯着丽贵妃的眼神有些愤怒,我心想,难道是因为丽妃接受到了儿子的愤怒眼波,终于决定不再和我作对? 总之,百花宴上关于我的风波终于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回家,我拉着云儿好好安慰了一番,毕竟她还是个年轻女孩子,当众露出胳膊是件丢人的事。云儿是个粗神经的女孩子,见我没事她就很开心,还很有英勇救主的成就感。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忽然面色难看地捂住了胸口,我扶住她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云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今天可吓死奴婢了,心疾有些犯了吧。” 我连忙请来府上的大夫为她诊断,大夫把了她的脉,疑惑道:“这是滑脉?” 云儿和我都被大夫的这句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云儿不假思索道:“这怎么可能呀?” 大夫又把了会儿脉,让云儿张张嘴伸了伸舌头看了,这才说道:“是心燥之症,脉象像喜脉,年轻女子不大易患这种病的。我给云姑娘开点药服下,平时切记少动怒,少顽笑。”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沉思,这是我第二次以为丽妃要害我了,也是第二次与她有关但是没能成功。百花宴上我说出再找太医验证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凡丽贵妃有点脑子就不会和我再闹下去。但是她不仅没和我继续闹下去,反而像春风般温暖,这副场景就着实诡异了。 最后我把它归结为丽贵妃演技之高深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毕竟我不是演技派,也很少害人之后还要装作虚伪无辜,自然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她想要替伊封瑶报仇的心情我倒十分能体谅,但是她把我塑造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对他儿子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啊? 第二天,我应伊封瑶之邀去了那艘我们常用来观光玩耍和密谈的画舫。他身边站着赤风,一见我来立马换上了一副不太友善的表情。 伊封瑶请我坐下,身边伺候的丫鬟替我斟好茶,我看这是要长谈的样子,心里直嘀咕,分手之后还有散伙条约吗? 坐定后,伊封瑶让赤风拿出了一个梨花木盒子,打开放在了我面前,说道:“雅婷,这是你之前向我要的青楼,还有剩下一些钱款,我替你兑成了银票,你一个女孩子,还是银票带着方便。” 我的眼神不经意晃过赤风,他脸上的鄙视之色更明显了,估计他这会就在想此女不仅不知廉耻,还视财如命。 我看也不看盒子里的东西,直接盖上让云儿替我收好,说道:“三殿下你是个守信之人,你放心,从此之后我绝不再卷入朝堂纷争半分。若得机会,我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 伊封瑶笑了笑,说道:“雅婷,你何至于认为我是在赶你走?不过平心而论,你是能从我身边全身而退的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怎么说我也是个脆弱的女孩子,有些无法接受伊封瑶用这么疏离且公事公办的语气和我说话,但我仍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了,三殿下,这两年多谢您抬爱,如今也多谢您高抬贵手。” 伊封瑶没有说话,他思索片刻又说道:“雅婷,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座青楼,只是为了好玩吗?我了解的你,不是那么个随心的人。” 他这把话又像一把刀往我心上捅,因为在我看来,他是在说我心机深沉,令人捉摸不透。而事实是,真相就是那么弱智,我要青楼一方面为了替他布局情报网络,一方面为了好玩。在他的疑问面前,我的好心就是一厢情愿,我的想法全都是图谋不轨。 “殿下,商人总不会把他发家致富的秘籍随便告诉别人,我要一家青楼,不过是因为它能赚钱罢了。”我低着头说道。 伊封瑶半晌没有说话,我由于没有抬头,自然也没看见他脸上露出了我想象中何等的嘲讽。 “也罢,你既然愿意这么做,我又再操什么心呢。今天也是为了来给你讲讲这青楼的生意,有些你想必早就知道,但是地方势力盘根错结,东西是我送出去的,我不希望你出错。” 我点头,打起精神耐心听我们之间大约是最后一次的长谈。 谈话毕,我困得不行,伊封瑶却视若无睹地要留我在画舫上吃饭,说是请了厨子还钓了几条江里纯天然无公害的大鱼和虾蟹。 我见天色不早,当然张口便拒绝,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几条江鱼我才不稀罕,拉着云儿就往门口走去。 谁知赤风真是个眼疾手快的,二话不说就拦在我俩面前,像恶狗龇牙一样居然还拔了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