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会有坑的。
但坑么……
跳一跳,也总会习惯的。
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澡堂子不分高低贵贱,到哪儿都是一水的瓷砖,区别只在瓷砖的价格和印花。
沉渝摘了面具,眼下的伤痕暴露出来,衬着右眼角的小痣,平添了些柔弱的伤感。
凌霜停后悔了。
就沉渝这张脸,戴着面具尚且夺人眼球,一旦摘了,那基本上就没人能移开眼睛了。
尤其他现在还披散着头发,身穿浴袍,远远看一眼,都觉得是个遗世独立的美女。
美女不稀奇,但美女出现在贫民棚户区那就是新闻了。
“算了,你还是戴上吧。”凌霜停捂脸,忽然想到了什么,抢在沉渝动手前一把抢过了面具,“还是我来吧。”
沉渝顿了一下,没拒绝。
凌霜停手拿着面具,仔细端详了片刻,指腹触摸到上面暗嵌的纹路,又抬头看沉渝脸上的疤,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现在更衣室只要他们两个人,周围一圈小衣柜。
沉渝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微垂着,“小事,很早了。”
“那……疼不疼?”凌霜停的目光落在沉渝眼角的小痣,忽然间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缓缓抬起了手,用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沉渝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躲开,就感觉凌霜停的拇指已经抚上了眼下的伤疤,顿时往后一仰。
“你干嘛?”
“没有。”凌霜停猛然被吓到,浑身一个激灵,随即脸色涨红,慌忙绕到沉渝背后,近乎手忙脚乱地帮他把面具系了回去。
最后一下吧系带绑紧,凌霜停缓缓吐出一口气,鬼鬼祟祟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对沉渝说:“好了。”
沉渝四大皆空,满脑子都是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走出去,不会显得太扎眼?
自然也没关心凌霜停那点不能宣之于口的尴尬。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外面的大汤池里三三两两飘着几个年过二百的中老年。
发福的肩膀飘在水面上,衬着对方荒草两三根的头顶,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晚景凄凉。
但这些已经被时代不知道抛弃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人们,又是自认为对星际联盟最了解的一波。
尤其是泡在水池子里议论国事,中老年男人们摊开胳膊搭在瓷砖沿上,枕着半块滴汤挂水的旧毛巾,感觉谁都是星际君王,有着一种挥斥方遒的豪迈。
“听说了嘛!对街卖牛下水那家,之前为了还高利贷去跑货,说是要大赚一笔,结果这次没回来!”一老头鞠了把水,猛地拍在脸上,长叹了口气感慨,“所以啊,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何必呢!”
另一老头缓缓从水里探出脑袋,光洁的头顶围着一圈稀疏的头发,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河童”。
“古话说得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像咱们这种都不配‘活着’的人,这辈子能等到最好的结局,就是世界大乱。”
……
这些话,听起来很是大逆不道。
凌霜停有点慌,怕他家统帅一言不合就要殴打中老年□□|丝男士。
但没想到,他家统帅闻言却很是赞同,甚至接上了话茬,冷不丁给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嘲笑,说:“世界大乱是个不错的理想,也许有生之年就能实现,你们可千万别死,不然就错过了好风光。”
凌霜停:“……”
什么情况?
不是说他家统帅是贯彻和平的正义使者吗?怎么突然改领大魔王剧本了?
“呦,这位小兄弟,有眼光。”“河童”大叔扭了身,慢悠悠往浴池旁边漂,漂了一会,忽然出水,露出堪称千疮百孔的一身疤。
凌霜停呼吸一滞,为了自己作为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自觉把他除了头的其他部位,在视线里转换成了一副巨型马赛克。
“河童”大叔大马金刀在池边一坐,朝沉渝招手,“小兄弟,看你面生啊。”
“是啊,带着孩子来讨生活的。”沉渝缓步走到浴池旁边,与浴池保持了半米的安全距离,两手插进浴袍兜里,浑身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
另一位老头回头看见他,忽然猥琐一笑:“这是哪来的大姑娘!女浴池在隔壁。”
这话略显冒犯,凌霜停心里更慌了。
但沉渝却淡定极了,甚至有些轻挑的笑回去,“‘大姑娘’?我爱听。但是大叔,没准这姑娘比你还大呢!”
全场忽然“吁”地一声笑开。
凌霜停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了看眼前神色各异的一堆男人,恍然间感觉自己成了误入狼窝的小绵羊。
随后他低头想了想,猛地明白了其中关窍。
然后他再看沉渝,内心里忽然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流|氓头子——赤银军团的统帅,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