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作普通书生打扮,带着安平在淮南路这条窄仄的街道上游荡。街道两旁的商铺还算整洁干净,什么胭脂铺子糕点店面馆挨挨挤挤地靠在一块儿,挑选货物的客人进进出出,小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容不得喘口气。武帝虽穿得不起眼,但周身的气势和俊美的容颜仍然引来不少侧目。更有怀春的二八少女大胆地往前,故意往武帝身上撞,安平每次都挺身而出,少女们没有碰到意中人,带着又怨又娇羞的眼神地看着武帝。武帝含笑地看着青春活泼的少女,少女们春心荡漾,也不羞不臊地往武帝手里塞了帕子荷包,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这些没规矩的丫头”安平愤愤不平地拿着一堆帕子荷包跟在武帝身后,武帝心情颇好地走过淮南路,绕过店铺身后,进入巷子,巷子里没有什么人走动,一路静悄悄的,与外头的热闹格格不入。这里的房子低仄而陈旧,墙上的白灰有些脱落了,有些爬上了青苔,有些在岁月的摧残下染上了风雨侵蚀后的黑色,斑斑驳驳像一张鬼脸。屋顶上的瓦片也长了草,连成一片,迎风飞舞,给沉闷的巷子带来了些许生机。 武帝七弯八拐地走到大杂院门前,安平上前敲了敲门。“不是去看病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询问的声音越来越近,掉了漆的朱红大门打开了。 卫知今天没出门算账,中午时分她刚刚洗完头发,头发只简单地披散在身后,她坐石桌上边晒太阳边摆弄她的小房子,听到了敲门声,她立刻起身去开门,九月的风调皮地跃门而入,扬起她的发,拉起她的水红色腰带,摆弄着她月牙白的裙角,打落了一地的黄叶。她把不听话的头发别在了耳后,警觉地退后了两步,问道:“你们找谁?” 安平站在她面前,捏着尖细的嗓音说道;“我们的少爷离家出走好几日了,听说在这附近一带出现过。我们老爷担心,亲自来一家家地找了。不知姑娘是否有见过此人?”安平展开了一幅男子画轴,卫知瞟了一眼,上面画了一个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的男孩,摇摇头道:“我没见过此人,你们还是去其他地方找吧。”说着,就要关上门。 安平忙用手抵住门,喊道:“姑娘,别急着关门啊。我们在外面找了这么久,口渴得不行,还麻烦您施口水给我们喝。”“我不会烧水,你们自己去外面买。”卫知不由分说地上前两手推门就要把门合上。安平也伸出两手抵住门。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武帝上前,朝卫知拱手道:“姑娘,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渴了,想讨口水喝。”卫知瞧了他一眼,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长得越是好看的男人,越要小心。卫知心神一定,趁安平此刻分心他主子,使劲了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武帝二人吃了个闭门羹。安平惴惴不安地问道:“老爷,咱们还……”“回去吧。”武帝看着掩闭的大门,心情愉悦道。与他所想的不错,这个姑娘有问题。 武帝吩咐安平把画像扔在了卫知的门口,就回去了。 “皇上,我们的目的不是探查这两个姑娘吗?为什么就看了一眼回去了?”回了宫,安平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疑问。武帝心情好,难得地和他解释道:“自然是探查到了。你想想,不过一口水,这个姑娘却叫我们自己出门买,不让我们进门,说明这姑娘谨慎。我们民风再如何开放,也没有哪个姑娘披头散发的,还会神态自若地见外男,说明对于她而言这个是常态。这就是矛盾之处。”“奴才还以为他是小气呢。”安平恍然大悟般,顺便奉承道:“皇上英明。” 武帝手指在御案上不停地敲打着,安平蠢笨而胆小,但是听话老实,这就够了,他身边的聪明人过多了,还是这个傻的活得最得他心。 不过这姑娘究竟何人,他还是有些鸦上前汇报道,探子查到大祈国师寻找的人:大气运之人,命运未知之人,异世之心,异人之魂。异世之人? 武帝神色凝重起来,异世之心,异人之魂,异世之人。国师近日上门讨要废太子临淮,他虽从未悉心教导太子,但是多年太子之位的耳濡目染,在权谋上也应该有些敏感度。当初临淮主动请辞去西凉为质,也是存着出其不意里应外合捞个功劳在成国站稳脚跟的打算。他手里也有些兵马,容谨自幼在他身边长大,也不会离了他,何至于兵马不存心腹沦为奴隶自己惨遭□□的凄凉下场? 回来后,更是性情大变,像个娘们儿似的,甚而真的一心一意地像个女人似乎地穿衣打扮? 异世之心,异人之魂。武帝心下一动,也许现在的临淮内里其实换了芯子,所以这个云铮才大张旗鼓地告知武帝,她是王妃,她救回容谨,她要去汤免寻回自己真正的身份? 灵魂附体之事虽然荒唐,但世间荒唐的事多了去,君不见大祈国师历经百年,仍是乌发白衣青年模样?国师还在找人。 这二者有何联系呢。 武帝思绪飘摇,从一桩想到另外一桩。思极至此,他唤了鸦回来。 “那幅画最后怎么样了?”武帝问道。鸦跪地道:“容谨捡了回去,放屋里了。”武帝道:“这两日多派两人仔细去搜查一下两人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翻过一遍……” 命令已下,武帝自己也行动起来。事关重大,他务必要亲自再去确认一遍。 这个机会很快到了。武帝得了消息,云铮近日往返聚福楼异常频繁。少不得亲自在聚福楼坐镇。 聚福楼上下两层,八根柱子支撑每层摆个十几桌,来往客人皆是普通的商贾。 云铮算完今天的账,聚福楼的老板亲自送下楼来。云铮下楼时,看到举止闲雅地坐在聚福楼下楼后最右角落的男子和他的侍从。男子刻意收敛了气息,打扮得像普通富家贵公子般,面前摆了几道菜,他偶尔伸出筷子夹了一两口,后面的侍从面白无须,有些老态。 淮南路一带居住的是普通商贾,自然无缘得见天颜。帝王在外用膳,少不得清场,哪里见过这般大大方方地任人驻足观看。 云铮心下一动,武帝在等她。一男一女私下交谈,在这世道上,被人看到总是不妙。除非……她径直走了过去,屈身福了一礼,正色道:“见过公子,公子何必如此执着?小妹的婚事,公子勿需多言。”武帝放下筷子,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令妹姿容秀美,天真浪漫,在下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夫人何不坐下来与在下详谈?” 武帝确实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她的,否则不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云铮今日一身普通的衣裙商户妇人打扮,坐卧行止间也颇具商户妇人的姿态。云铮坐下后,坦言道:“妾身与小妹出身乡野,与世隔绝,想必诸如公子这般博闻强识的人也未曾听闻过。家中溺爱小妹,三岁开蒙,只当世家子弟般教养,若非一场大火,父母俱亡,家仆皆散,资产全失,家中父母必要将她带在身边再教养两三年,方与婚配。今剩下我姐妹二人,过来投奔桃花里亲戚无果,所携之物在这里也无用处,可算是身无分无举目无亲,但是我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长姐如母,我是断断不肯将小妹与他人为妾。公子人中之龙,出身显赫,家中妻妾成群,小妹天真浪漫,不谙世事,公子怎忍心陷他于虎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