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莲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她在农贸市场买猪蹄时,她的宝贝儿子郑锦鹏正在临溪市猫儿巷深处的一家小超市里满怀心事。郑锦鹏紧张而严肃地站在不透风的堆满了货架的屋子里,环绕着几个货架走了好几圈。那女老板充满戒备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少年,她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他,似乎稍一松懈,货架上就会少了几样东西似的。 那是郑锦鹏记忆中临溪市最热的夏天,那时的临溪市没有空调,于是那热气像是堵住了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那女老板监视的目光更像是经过凸透镜聚焦的一束光,灼烧着郑锦鹏的脸,让他逐渐感到密不透风,呼吸困难。后来郑锦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花花绿绿的货架前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伸出手去取下那花花绿绿的物品的,更不知道女老板戒备的目光是怎样变得无比复杂的,郑锦鹏只记得自己是低着头走到前台的,他竟然一句话没说只是付了钱就逃出去了。 那个夏天的阳光把临溪市新修的柏油马路照得黑亮如水,而其他一切都是白的,逃出超市的郑锦鹏像是突然从黑暗走到明亮,强光灼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后看见惠子一张明媚的脸。就像是一阵凉爽的风刮来了,郑锦鹏觉得心里的燥热荡然无存。 这一天在郑锦鹏的人生中具有里程碑性质,谁能想到,纺织厂的好少年郑锦鹏竟然帮徐妖精的女儿惠子去超市买了一包安尔乐卫生巾,真是难以置信啊,惠子人生中的第一包卫生巾是朱玉莲的宝贝儿子郑锦鹏买的。这包卫生巾标志着纺织厂的好少年郑锦鹏终于被惠子拉下水啦,朱玉莲的好儿子郑锦鹏被徐妖精的女儿勾了魂啦。 这也是纺织厂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一件隐秘之事,正如他们永远不知道那一年的少年郑锦鹏在惠子的生命里扮演的是何种角色,他们习惯于以看待徐美珍的眼光去看待惠子,他们后来说惠子终究是遗传了他母亲的秉性,可是郑锦鹏就被祸害啦,可惜了纺织厂的好少年郑锦鹏,可惜了朱玉莲曾引以为豪的宝贝儿子郑锦鹏。 那一天是郑锦鹏和惠子青春期的肇始,也是朱玉莲某种期望的终结。当朱玉莲手里提着两个猪蹄匆匆赶回家时,正好在猫儿巷的尽头看见儿子郑锦鹏和惠子一同走在柏油马路上,郑锦鹏和惠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朱玉莲心里生出一丝凉意,她感到眼睛被阳光灼花了一般,头晕目眩,朱玉莲随即减慢自己的步子,侧身躲在一根电杆后面,定定地看着少年郑锦鹏和少女惠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朱玉莲心里的失望像是那个夏天的蝉鸣一样一阵阵涌来。 那天晚上的朱玉莲并没有向郑锦鹏提及此事,她看见11岁的郑锦鹏渐渐变得沉默,他每天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躲进里屋,那纸卷的帘子一直垂着,朱玉莲只能看见郑锦鹏逐渐瘦长的背影,他坐在书桌前不停地写作业,像是永远也写不完。 直到有一天朱玉莲发现儿子床单上的秘密,朱玉莲低沉着声音告诉郑国栋,“儿子开始发育啦。”加班回来的郑国栋整个人几乎贴在落地电扇上,不以为意地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朱玉莲厌恶地看了郑国栋一眼:“有啥?你要教育啊,这种事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说得出口?” 郑国栋在一个晚上把一本《青春期知识读本》放在了儿子郑锦鹏的床头,这是在朱玉莲的再三督促下进行的行动。事情的起因是郑国栋有一次带郑锦鹏去职工澡堂时碰见李刚,李刚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郑锦鹏的两腿之间,嬉笑着对郑国栋说:“老郑,你儿子这杆枪不错嘛,好久带他去外面找人打打靶,给练练?”李刚的一席话引起周围人此起彼伏的笑声,而郑国栋这才注意到郑锦鹏正在发育的身体,他没有想到儿子的发育是如此迅速而有成效的,郑国栋这才感到自己肩负了某种教育的职责, 常年忙于工作的郑国栋实际上与儿子郑锦鹏的交流很少,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全靠这本在临溪市二手书摊挑选的性教育书籍。郑国栋心里的某种担忧像郑锦鹏嘴唇上的胡须一样一夜之间生长出来。朱玉莲的担忧却更加有理有据,有一天朱玉莲发现了徐美珍家晾衣杆上一大一小两件粉色内衣,朱玉莲嗤之以鼻地睇视那上面蕾丝的花边,心里生出更大的厌恶来,朱玉莲知道徐美珍的女儿惠子开始发育了,她看见惠子穿着那件红色运动T恤每天从她门前走过,惠子的胸一点点挺起来,惠子后来走路便有了她妈徐美珍的气质,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成天像蛇一样扭过来扭过去的,朱玉莲恨不得缝上郑锦鹏的眼睛,朱玉莲感到郑锦鹏快被这两只蛇缠住了。 朱玉莲下定决心要搬家,因为这个家已经快成蛇窝了,分房委员会成员朱玉莲要想搬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朱玉莲也成了厂里最期待房子赶快建好的人,她成天兢兢业业地忙着参加分房委员会的各项工作,当她看见纺织厂东边的那块空地已经开始动工时,朱玉莲心里的石头慢慢地沉下来,她参与工作的积极性就更高了。 随着分房工作的深入推进,朱玉莲家里格外热闹起来,几乎全是以各种借口来争取分房名额的职工,对于他们的这些招数朱玉莲心里是清楚的,可是朱玉莲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她总是露出一副毫无破绽的笑容,对前来攀关系的女工们讲经说法:“分房工作有严格规定,任何人都必须以积分排序,谁也不能动歪脑筋,一旦发现弄虚作假,一票否决。”那些女工们就一口一个玉莲姐地叫起来,纷纷表示自己家里住了多少多少人,人把屋子都塞满了,人不是人了,人是东西了。 这群人里以周金凤最为突出,越挫越勇的周金凤在一个晚上提了一只老母鸡过来,“玉莲啊,这可是我妈在老家亲自养大的老母鸡,没吃过饲料的,拿去给郑锦鹏补补身体吧。”朱玉莲看着周金凤死皮赖脸的样子,哭笑不得地下逐客令:“郑锦鹏又不是孕妇,吃啥老母鸡嘛,不用不用!” 于是周金凤就天天怀着一腔希望来,胀着一肚子怨气走。唯一没来的人,除了那些没结婚的男女光棍们,恐怕只有徐美珍了,当然,严格来讲,徐美珍是没有分房资格的,因为徐美珍虽然结过婚,但徐美珍现在是寡妇。所以女工们一直监控着徐美珍的一举一动,要是徐美珍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大家便立刻群起而攻之,自己分不到房不要紧,绝不能让骚货徐美珍又故伎重演。 女工们绝不会料到,最后一个来找朱玉莲的人,竟然是李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