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以明的老年超级加倍版?
沈倪想过顾老头会比较难搞定,但没想到这么难。连跟他说上话都成了问题。
她在楼道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402的门可比101的好敲多了。
才敲几下,就有人来开了门。
舒适的空调风从门缝里溜出来裹了沈倪一身,她舒适地叹了口气,赖在门框上:“下午好啊,江医生。”
江以明看她一眼,提醒:“过饭点了。”
“我不是来蹭饭的。”沈倪被空调风吹得像只树懒,语气也懒起来,“江医生,我想跟你借个东西。”
她说着眼神落在他身后。
大橘与她撞上视线,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定。
“借什么。”江以明问。
沈倪这边已经蹲了下来,朝里边招招手。
大橘又退两步,结果她语气一飘,向着更里边。
“小孩儿,帮姐姐一个忙。”
见着她来,江以明就猜她是来求助的。
他昨晚上跟她说的101的住客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老头平时不怎么和人来往,有次在医院恰好碰上。
他下班出来,老头往里走,突然抽了几下倒地。
这么一来一回才知道他们同住一条巷一栋楼,就在底楼101。
别人都说老头的女儿大着肚子跟人跑了。
他就一直记恨着那个年纪的年轻男人和女人,可唯独愿意跟小孩说几句话。
沈倪是挺聪明。碰了一趟壁就知道怎么凿开突破口。
她蹲在那喊小孩的时候,江以明也没反对。
小孩听到声儿就过来了,手里还抱着沈倪给他看的画本。
“你帮姐姐去敲一个爷爷家的门,可以吗?”
“好。”小孩乖乖点头。
沈倪牵着他往一楼走,路上跟他解释:“一楼的爷爷不喜欢姐姐,他可能看起来有点凶,不过应该人不坏。一会儿你就帮我敲敲门,说两句好听的。”
“好。”
“姐姐就想进去问点事情,问好了咱们就回楼上。”
不管她说什么,小孩都是那个声调:“好。”
沈倪换了种语气:“刚刚姐姐说的作战计划你明白了没?听明白得喊yes sir!”
小孩这次显得有生气许多,把手举到耳朵边学她:“yes sir。”
两人抵达101门口。
小孩按照计划上前一步敲门,沈倪等在旁边。
敲了没一会儿,顾老头冷着脸来开门。
看到门口是一孩子,他没像之前对待沈倪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把门摔上,只耷拉着眼皮,问:“你是谁家小孩?”
“爷爷好。”小孩鞠了一躬。
顾老头看着他:“我问你谁家的?”
两双眼睛互相瞪着,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水。
顾老头甘拜下风:“你走丢了?”
老头右手撑住右腿往前挪了半步,低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孩子。
沈倪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楼道闪了出来。
她换上标准笑容:“爷爷,我能跟您打听个人吗?”
顾老头看到又是她,还想摔门。
这边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眨眼。
顾老头碰到阴湿天腿脚就不变,站在原地哼了一声:“什么人。”
同江以明那瞎编的那套不适用于现在。
沈倪换了个套路,说:“我刚搬到302。那房子以前的主人是我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能跟你打听打听她吗?”
老头听到很重要三个字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眉眼处看了许久。
他好像拨开皑皑浓雾在看许多年以前的事,眼神失了焦点。
又好像从那里窥探到了什么,突然醒神。
“你是她什么人?”老头问。
沈倪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执着,她很倔,只说:“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记不清了。”顾老头皱眉,不耐道:“都那么多年了。”
连他都记不得,那这栋楼里估计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沈倪免不了心急,提醒他:“她叫舒画,您再想想?”
“舒……画……”
顾老头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小……姝?名字里确实有个姝字。那时候记得就叫她小姝。”
沈倪拿出照片递过去:“您看是她吗?”
之前电器店老板证实过照片上的像是曾经住过302的女人。
顾老头看了一会儿,没有异议:“是。”
过去的记忆像张画卷,拎着一角慢慢打开。
眼看摸到了点眉目,沈倪赶紧趁热打铁:“那您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
老头看她一眼,自顾自道:“跟你一样喜欢笑。脾气好,说话温温柔柔。像我们这地道的南方人。”
沈倪听着权当是夸自己了。
谁知顾老头往后话锋一转:“但比你有礼貌。”
沈倪:“……”
“看起来一身书卷子气,这点跟你完全相反。”
沈倪:“…………”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打扮。
依然是走在时尚前端的辣妹风,宽松吊带,破牛仔裤,还有同样破破烂烂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黑色鸦羽吊坠。
沈倪突然非常能理解老头最初看到她时的不喜。
听他这么一说。
舒画在她脑海中的形象立体了一些。和照片上出入不大,温婉大体,浓浓的书卷气息,爱笑、脾气好,有礼貌。
怎么听都是褒义词。
沈倪有些怔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破坏别人家庭?
她抿了下唇:“那个,我听说她来这的时候,是怀孕了吧?”
老头听到这俩字拉下脸:“你这小姑娘怎么问题这么多。”
“我就想问问她家里人……”
“那我怎么知道?过去这么多年的事谁还记得?”顾老头再次不耐,“我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这么多。别来烦我了。”
砰——
哐——
门被用力摔上,头顶扑簌簌掉了一地墙灰。
沈倪摸摸鼻子,看向小孩:“走吧,爷爷生气了。”
小孩还惦念着之前的事,问她:“作战成功了吗?”
“……嗯。”她揉了揉对方脑袋,笑:“成功吧。”
她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只能算打开了一点小小的缺口。
但起码,还有人记得多年前的302曾经存在过那么一个人。
沈倪回家对着老照片画了一幅画。
画上的女人温柔美丽,她穿着连衣长裙,胳膊下夹一本诗集。
画上的她不再是生硬坐在沙发上的姿势,而是弯下腰,仿佛在低声和婴儿车里的小孩笑着说话。
沈倪对着完稿盘腿坐正。
她神色认真地对着画说:“舒画同志,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试着跟你做朋友。”
“朋友之间就该相互了解,你说是吧。”
“那我先介绍下我自己。我,沈倪,主业美院学生副业漫画家。成绩还行过得去,他们都说我是灵感型画家。”
“就是灵感这东西吧,你懂的……”
轰隆一声。
熬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雨水啪嗒啪嗒敲在窗棱上。
世界终于多了点响声,来回应她刚才的自言自语。
***
暴雨过后,天气持续高温。
沈倪在家懒了一天没出门,没想傍晚时分江以明来敲她的门。
他垂手站在门外,小孩背着书包躲在一旁。
“他家人来接他了。”
江以明抬眼看她,“他说还有事找你。”
相处几天后,沈倪生出一丝不舍。
她主动蹲下:“小孩儿,怎么啦?”
小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使劲掖了掖页脚,递给她。
“姐姐,书还你。”
是沈清寄过来那堆东西里她最喜欢的绘本。
画风略有些幼稚,像是成年人特意改变自己原有的风格画给孩子看的。但她喜欢,从第一眼看到起就喜欢。是她的宝物之一。
沈倪伸手摸了摸书皮,与它告了个别。
“送你吧。姐姐看了很多年了。”
小孩愣了一下,沈倪索性掏出笔,再扉页写了几个字——送给李荡。
李荡是小孩的名字,刚来的时候就和沈倪说过。
只不过沈倪总是习惯喊他“小孩儿”,显得亲切又可爱。
她指指书皮:“《你的角落总有温柔与光》,和书名一样的话,姐姐送给你。”
小孩点点头,和来时一样,朝她很用力地鞠了个躬。
沈倪不喜欢告别。
江以明送小孩出去的时候,她就站在楼道里没动。
后来脚步声远了一些,人已经到了巷子口了,她又忍不住跟了上去。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带小孩去吃川崎火锅,也是这样漂亮的晚霞。
他们迎着晚霞走,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到哪里。
沈倪在离他们几步处停下,远远看到巷子里来了个人。
就是那天在巷口吵架的那个男人。
他朝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抬头看江以明,脚下没动,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他微微佝偻起幼小的身子。
说不清是抗拒还是担忧,眼底的惶恐再次溢了出来。
他很艰难地往外迈出一步,弓着背,头压得很低。好像见到亲生父亲的那一刻起,骨子里被印刻上的难堪又泄露而出。
沈倪从后面看到江以明搭在小孩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他没有蹲下身,始终挺直着脊背。不像对小孩,完全是以与大人说话的姿态,跟小孩说:“把头抬起来。”
小孩慢慢仰起脸:“哥哥?”
沈倪的视线也停留在江以明身上。
她听到他说,“还记得吗。跟你说过的,你没有错。”
“嗯。”小孩点点头。
“所以把头抬起来。去吧。”
小小的身躯不经意间挺得像棵松。
他朝阳光来的方向走去。
沈倪听到了来自现实外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陷入沼泽,听到星光坠落,听到玫瑰盛开。
在江以明回身路过的刹那,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沈倪猛得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比上次勇敢,抓住了他,没放手:“听说小朋友是最治愈人心的。江医生,你幸福吗?”
江以明望过来。
沈倪捕捉到他沉寂的眸光闪了一下。
“不知道。”他答。
是完全在意料之内的回答。
沈倪晃了晃拽着他衣角的手,弯眼笑得像个小坏蛋:“但我能让你知道。”
“……”
“江医生,我好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