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带泣,顾永宁并未回答,许久之后侧身掖好了他的被角,轻声哄道:“睡吧。”
顾清时百般自责,岂能安稳睡得着觉,身后的顾永宁在房内守了他一整夜,直到天亮后祺官儿打了热水来,才洗一把脸,嘱咐祺官儿好生照料,有事便去叫他。
祺官儿一一应下,等到人走之后到床边唤一声少爷,得不到回应,只有担忧地在边儿上候着。
顾永宁虽然未允许他出府,却悄悄撤走了守在他院儿里的那些人,算是默许了他去与那个女子道个别。
明晗从鹤颐楼的老板那里得了小公子书信,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小公子要跟她说什么,是不是家中已经同意了他嫁人之事,数数日子,真是觉得度日如年。
“我的小姐啊,您还是收敛着点儿吧,顾府那边恐怕都已经知道了。”鹤颐楼的老板见他们还有来往,想想顾家那位活阎罗就替她胆寒。
皇命还未下,明晗一时不好跟她多说,只俏皮笑笑,问:“我跟小公子合著的那出戏怎么还没上,你们戏班子可懒怠了。”
鹤颐楼老板拉了脸,“小姐,眼下这个时候,可让我怎么敢演?”
明晗心情好,也不为难,“也罢,反正现在小公子不在,我们一起写的,自然要留到将来一起看才好。”
“我这几日有要事。”明晗掏出一袋碎银子,“你把你这里京书说得最好的小娘借我几个,事成之后,我再另作赏赐。”
戏班子的人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老板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不太敢借,在明晗再三保证过绝无风险,不会牵连之后,才允口答应了她。
为了让顾家后悔得更深一点,让双方这门婚事退得更有把握,明晗安排那几个小娘就在将军府附近分散开来,做不同的打扮,专门散布她不好的谣言。
“你们都是说惯了京书的,嘴皮子比我利索,自己发挥便是,只有一点,只许说坏,不许说好。”明晗叮嘱道:“最好想想办法,让里边儿的人能听到,还要不显得刻意。”
几个说书小娘第一次做如此差事,为难地应下,连夜商讨写出一个小像来,把戏本里那些薄情寡义,偷奸耍滑之人所做之事全都安在了明晗头上,为了达到要求,还跟给顾府送菜的小哥儿结交为友,每每里边儿派人出来接担子的时候,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得最凶。
几天下来,风言传到祺官儿耳朵里,听着明小姐昨日撒酒疯掀翻了酒家的摊子,今日又贪便宜不成打断了屠户的腿,整个儿一个凶神恶煞之徒,又风流成性,在南风馆养的倌儿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他越听越觉得惊骇,本想瞒着顾清时,可一张脸藏不住事,人又经不起盘问,只有往含糊了说,只道:“是这几日听到外面的人说,明家小姐仗势欺人,打了街上的小贩,又常出入南风馆,有几个交好的。”
顾清时听了并没有什么表情,却更让祺官儿害怕,在他身边哭道:“少爷,要不我再去找袁主君说说,让他求皇上再为您另寻个姻缘吧,京中贵门女儿那么多,一定会有为人好的。”
“不是我喜欢的,换成谁都一样。”顾清时忍着胸口绞痛,道:“何必再多此一举,白白让姐夫为难。”
祺官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旁边抽噎一会儿,努力抹掉眼泪,沉闷地去小炉旁煎药,心中暗暗发誓,等陪嫁到明家之后,一定要拼命保护好自家少爷。
到了月初五的那一日,明晗仔细打扮,为了避免上一次那样的事情发生,她提前拿银子打发了湖边的船家,确认了周围只有她跟小公子二人,方便说话,这才安心踏实地等着。
今日小公子来得迟,直到子时之后才出现,明晗很快上前迎接,却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容也十分憔悴,露出明显的病态。
“你怎么了?”明晗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去牵他的手,看到只剩了嶙峋瘦骨的葱白手背上隐隐未愈的伤痕,想到那天的恐吓,立马有了猜测,觉得定是他家中不愿意,对他动了手。
顾清时身体未愈,心也跟着变得十分脆弱,此时见了她,又被如此温柔地体贴关心,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恋和恐惧,靠近一步,躲进了她的怀里。
明晗立刻将人紧紧抱住,轻言安慰:“别怕。”
顾清时被戳中软肋,内心被委屈和心酸淹没,却已经懂事,知道嫁给明启颜是他唯一可以为大哥分担之事,不能再违逆。
他跟玉京谣,虽彼此钟情,却终究有缘无分,不能长久。
明晗用衣袖遮了已有暖意的春风,将人护进岸边的小船里坐下,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暖着,开口想说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晗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明显哭过的眼睛,不愿再戳他痛处,耐心地等了许久,才打破长久的寂静,轻声问了一句:“你说有要事要与我相商,是……什么?”
明晗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可唯独没有想过渐山青会跟她一刀两断。
顾清时难以开口,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心里千百种不舍,恨不得扑在她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可那太不体面,他不想自己在她面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那样狼狈的,只有强忍着不去靠近,视线落在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是一阵沉默。
“我家里,另给我寻了一桩婚事。”顾清时终于开口,声音喑哑低弱,“我若嫁给她,便能解我们家的困境,替我大哥分忧。”
明晗眼睛微睁,神情带了一丝迷茫和困惑,不太敢相信她所理解之意,只急切抓住他的手,“你家里有什么困境,我也可以帮你的。”
顾清时摇头,略有哽咽,道:“我与小姐此生缘浅,不能相守,若有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