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莱出了站,有几个人过来搭讪,问她要不要去禾城周边的地区,她摇摇头,快速朝公交站走去。电子公交站牌上显示最近的一辆公交车要7分钟后才到达。她百无聊赖地东看看,西望望。 禾城火车站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候车室一如既往地破旧不堪,时间并没有在她离开的这三年里为它增添明显的痕迹,长队如龙的售票大厅肯定和以前一样只开了两个窗口,火车站始发的公交车依然霸道地占据在站前广场,让人难以通行。唯一改变的是马路宽了,汽车不再和行人抢道了。 卫莱忽然萌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李念发过去了。 公交车在禾城的主干道上行驶了差不多12个站,将卫莱放在某个路口。卫莱按照严老师提前发的地址找到了她家的小区。那是一栋高档的低层小区,进出都需要刷卡,她只好给大学恩师打电话,让她出来开门。 卫莱一见到她的老师,失业的难过和失去连红的委屈全都化成眼泪涌出了眼眶。严老师带她回到家里,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语重心长地和她聊了三个多小时。 她拒绝了严老师陪她去大学看看的建议,她怕自己回到学校忍不住又哭出来,而她不想再让她为自己担心。 卫莱从大学恩师的家里出来时,心情早已不如刚下火车时那般沉重。她沿着运河慢慢地向前走,将禾城的变化一点一点嵌入自己的脑海。 运河边上新建了好多高楼,主干道上新开了一家八佰伴商场,街角多了一家星巴克,四车道变成了六车道,汽车司机不再和行人抢道了……。禾城不再是她从前嫌弃的那个浙北小城了,它在朝大城市的方向发展。 卫莱在一座桥上停下脚步。即将下山的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倒影染红了运河,临河而立的垂柳在秋风中摇曳生姿,香樟树下几对情人在耳语。她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大学恩师给她说的那些话,想要一字不漏地铭记在心间。 “你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让别人感觉你不需要他们也能活得很好。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做法?你不依赖别人,不与人太过亲近,不是害怕自己会伤害他们,而是潜意识里害怕他们会伤害你。你是一个女孩子,不要太要强。太过要强,没有男人敢靠近你……” 此刻,卫莱不得不承认,她的老师真的很了解她。她确实是因为害怕失去某些东西而从来不敢它们,比如爱情。尽管她的内心很渴望有人可以依靠,但曾经的经历却让她选择依靠自己。两年前,连红让她去蓉城工作,她就是因为害怕最终有一天会失去连红,她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变成孤身一人,所以她拒绝了。与其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过一个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虽然孤单,但是不用多经历一次悲欢离合。 《dao the music》的音乐响个不停,卫莱从包里拿出手机,犹豫再三,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徒弟,你们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林骁问她。 “我们学校附近?难道你来禾城啦?”卫莱诧异地问给她打电话的人。 “是呀!下午在禾城见了一个客户,现在饥肠辘辘。等等,我‘来’禾城?莫非你也在禾城?” 卫莱没想到在“来”这个词上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她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在西安,怎么会在禾城呢!” “把你的位置发给我。” “我手机没流量了。” “我现在给你充50块钱的流量,你马上把位置给我发过来!” “你别充钱,我发给你还不行吗!” 卫莱挂掉电话,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更让她生气的是,每次林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就会乖乖地投降,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她很没出息地打开手机,把位置发给了他。她倒是想看看,林骁得知她在禾城会有什么反应。 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一个劲儿地按喇叭,卫莱厌恶地朝噪音源看了一眼,继续欣赏夕阳。 “夕阳美吗?” “啊?”卫莱被吓了一大跳,“你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别人身后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我在路边按了将近两分钟喇叭,怎么是不声不响?”林骁反问她。 “谁知道是你在按喇叭?我在禾城又没有有车族的朋友!” “行行行,我错啦!”林骁说着拿起了卫莱脚边的行李,“快去吃饭吧!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去逛逛让你念念不忘的小吃一条街了。” 林骁按照卫莱说的路线,开车来到她的母校校门口,将汽车停在路边的收费停车位上。卫莱带他拐进一条叫做“真和路”的小吃街,去了她最熟悉的一家小饭馆,她在前台点了一份肉丝炒年糕和一份鸡蛋炒年糕。 “这就是你刚在路上说的炒年糕很好吃的那家饭馆?”林骁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打量着饭馆里的摆设说。 “对呀!你不要看他们家店面小,生意好的很!”卫莱倾身向前,靠近了林骁一点,说:“看这价格是每年涨一次价。我记得我读大一时,他们家的一份肉丝炒年糕才四块钱,大二第二学期开始涨价,每年一涨,一学期涨五毛钱,我大四走的时候是六块钱一份,现在都涨到十块钱了。” “你吃了四年还没吃腻?” “我对美食百吃不厌。可惜,他们家唯一的缺点就是辣椒让人不太满意。刚上大学的那两年,我每学期都从家里带辣椒过来,真正的油泼辣子,放在年糕里,别提有多好吃啦!” 林骁被卫莱垂涎三尺的表情逗笑了,他问她:“那后来怎么不带了呢?” “大二下学期买了电脑,行李变重了,加上后来我发现老干妈放在年糕里和油泼辣子一样好吃,所以就再没有带过了。” “原来是这样!说的我都特别想尝一下你们家的油泼辣子了。” “这好办呐!你有空来我家,我招待你!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真的吗?到时候可不要食言呀!我是真的会去的!” “你觉得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林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难说。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完,他笑着离开了饭馆。 卫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一瓶老干妈放在桌子上了。 “是不是被师傅的体贴感动到啦?” 卫莱刚要点头,林骁又说:“别误会!我不是给你买的,是我自己想吃老干妈了而已。” “林骁,你不说后半句会死吗?” “不会呀!” “那你干嘛还要说出来?”卫莱恨恨地问他。 “好玩呀!我就喜欢逗你,怎么样?” “你……” 服务员把鸡蛋炒年糕和肉丝炒年糕放在他们的桌上。 “我什么我?赶紧吃饭!”林骁说完,打开老干妈,给卫莱面前的鸡蛋炒年糕里夹了一筷子辣椒,然后又给肉丝炒年糕里放了一点,随后开始吃饭。 他们从饭馆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在林骁的软磨硬泡之下,卫莱只好带着他参观自己的母校。 他们进刚进校门,林骁指着正对着校门口的一块巨石问卫莱:“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学校的校训石。‘方正为人,勤慎治学’是陈省身老先生题的校训。” “很朴实八个字。” “是的。我很喜欢这八个字。我想,从这所学校里走出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铭记着这八个字里包含的期望。” “嗯。” 两人沿着林荫大道前进,学生们背着书包匆匆地奔向教室,或去上课,或去自习。卫莱走近教二阶梯教室,一株苍绿的灌木屹立在那里。 “这是栀子树,”卫莱摸着灌木的叶子说,“六月份开花,花开离别。我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夏天,我拿到了研究生的录取书,整天无事可干,待在宿舍上网。每天等太阳落山以后,就去校门外面的水果摊买西瓜,回来的路上总要在这里闻闻栀子花的香味。怎么闻都不会腻,而且越闻越喜欢。现在想来,当时之所以感觉一切那么美好,是因为对西安、对研究生的生活充满希望的缘故吧?” “只要你不放弃希望,它从来不会主动地离开你。”林骁说。 “哎呀!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干什么呢?我带你去操场吧!”卫莱说完,径自向前走去。 他们拐了个弯,踏上一条种满高大樟树的水泥路,一盏一盏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为夜色中的道路带来光明。 “据说郭敬明的小说喜欢写香樟树下发生的爱情故事,我没看过他的小说,不太清楚发生了怎么样的故事。”卫莱边走边踩着自己的影子玩,“对我来说,樟树就是噩梦。夏天这条路阴暗潮湿,飞着很多蚊子,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被蚊子叮好多个包。南方的蚊子特别毒,叮的疤痕要到第二年才能褪去,所以我在大学时基本没穿过短裤。而且每次出门必带物品之一,就是花露水。当然不限于SIX GOD。” 林骁笑出了声,“不用国民香水,真的是委屈了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人。” “哈哈哈……,竟然师傅都这么说了,那我从明年开始,每年夏天都用国民香水,为路人送福利。”卫莱说着,从一个小铁门钻进了围着铁栅栏的操场。 她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席地而坐,林骁紧随其后。 瞬息万变的流云从头顶飘过,一轮明月若隐若现,偶尔一颗、两颗的星星调皮地眨眨眼,又藏起来了,一架飞机闪着夜灯飞向远方。被树木包围的操场成了一片净土,将车声、人声通通隔绝在外。 “那时候,我总喜欢在晚上,就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在操场上跑几圈,跑完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看黑色的天空、皎洁的月亮,闪烁的星星,畅想以后。一年后的西安、四年后的工作、十年后的生活……,”卫莱平躺在草坪望着天空继续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入职不到一年就失业,也从没有没有想过会失去……”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 林骁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她的身边,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侧脸。一阵微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像极了情人的耳语。偷听多少让人有些雀跃。 操场上,人越来越少,卫莱起身拉起林骁,带他去看以前住过的宿舍。她的目光被河中的景象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在一座小桥上驻足。 成排的垂柳倒映在河中,刚才还若隐若现的明月此刻皎洁如银,挂在梢头。真正的月上柳梢!五年前,她就是站在这个地方,望着与此刻相同的柳树、月亮和河水鼓励连红好好考研。 原来最美好的那段记忆已经过去五年了。卫莱在心底无声地感叹。 “哪栋楼是你的宿舍?” 卫莱听到林骁的声音,连忙收回自己的思绪,“河对面橘红色的那栋连体建筑。” 她带林骁去她宿舍楼下转了一圈,然后去了考研教室。 考研教室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肮脏、破旧、弥漫着各种味道的破教室了。现在教室里面装修一新,桌椅全都换成了实木的,每个座位都统一配备了台灯,没有人在里面吃东西,更没有人在里面脱鞋了。 “考研那段日子其实很苦,苦的我都不想回想。”卫莱站在窗前望着考研教室里面正在紧张备考的学弟学妹低声对林骁说。 “那就不要想了。”林骁说。 “可是,我怕如果长时间不回忆,它最终会被时间吞噬。” “相信我,时间会留下最真的东西。它一定不会带走那段珍贵而痛苦的回忆。因此,不要勉强自己。等你想回忆的时候再回忆。” “嗯。” 卫莱离开学校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