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 方晰文手脚轻快地收拾着厨房。陈佳宇端了一杯红酒靠在水池旁,慢慢呷着,看她干活。 “唉,不就是做了个菜,竟跟杀了人似,瞧这一片狼籍!”方晰文叹道。 “所以我轻易不下厨,毕竟人命关天。”陈佳宇一本正经道。 “好吧,谁也怨不着,就怪我自己嘴馋,不得不出卖劳力换你这顿饭。”方晰文恨道。 陈佳宇想起什么,笑了:“那年我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之后,特别高兴,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关起门来鼓捣了一下午,给自己烤了半只小乳羊,结果还没啃完羊腿就吃不动了,只好把整块羊排和另一只腿都送给公寓管理员,又让他们帮我请了清洁工来打扫厨房。” “为什么不请同学一起来聚餐?”说完,方晰文才觉得自己似乎话里有话。 陈佳宇却是立即听了出来,瞪她一眼:“跟你说过,没人见过我做饭。” 方晰文忍笑:“我怎么觉得那只羊就该是请我吃的?” 陈佳宇很痛快地承认:“当然,这顿饭是那会儿就欠下的。” “那今天这顿至多只能算是利息。”她脸上露出了犹太人的笑容。 “这高利贷太狠了!”陈佳宇叹道。他别有用心地走过来,嘴唇凑近她的耳朵道,“用点别的什么偿付行不行?” 方晰文涨红了脸,随手撩起一道水花,陈佳宇敏捷地避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却多了一样东西:“看你,想多了吧!” 方晰文扭头一看,竟是一只精美的藏蓝色锦盒。 “这是什么?今天买的吗?” “也不是,好几年前买的吧。当时看到,觉得挺有眼缘,随手就买了。然后放在抽屉里,自己都忘了。昨天晚上在书房加班,怎么就翻了出来。” 方晰文手里没停:“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戴这些玩艺儿的。” “你可以看看这个款式是否中意?” “好哇,一会儿看看。” 她应道。 陈佳宇看她有点敷衍,不觉放下酒杯,腾出手来,哗哗两下把包装拆开,一件晶亮轻薄的小物件随之滑落在他的掌心。 方晰文这才凑过去就着他的手一看:“呀,好漂亮!” 那是一根极细的白金项链,堆到掌心也不过小小的一撮,但是幼细的丝链上却坠着一颗晶莹璀璨的圆型钻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钻石背后的金属托几乎缩小不见,正面看,闪闪发亮的宝石仿佛浑然天成一般地直接附着在项链上,造型极简。 “这粒石头不大,我记得也就一克拉左右,所以不值什么钱。” 陈佳宇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用另一只手把项链撑开,自顾自对着灯光,用修长的手指挑动把玩着。 钻石晃动着,在红酒杯壁上闪耀出神奇的彩色光芒。 “说真的,你的审美品味还真不错。”方晰文忍不住赞道。 “那是,要不我能看上你。” 方晰文又撩起一道水花,陈佳宇灵敏地一侧身。 “上次在巴黎看中的那条裙子,你就应该买我说的天青色,偏自作主张改了黑色,又成修女袍了。”陈佳宇仍然耿耿于怀。 他见方晰文的双手占着,便放下酒杯,解开项链扣,要给她戴上。 这一次,方晰文没有拒绝。显然,她对这个款式也很动心。 陈佳宇合上细扣,扳过她的肩膀,满意地打量着。项链很短,戴在方晰文这么纤细颀长的脖子上,也只是将将一围,钻石恰好落在锁骨的小窝尖上。 他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光洁小巧的肩线,让钻石在指尖上一掠滑落。 “还行,挺漂亮的!” “是说人漂亮啊还是你的项链漂亮?”方晰文戏谑地笑着。 “我的人和项链都漂亮!”陈佳宇故意把“我的”两字咬得重重的。 “看你这品味,完全有基佬的潜质啊,哪像直男!” 陈佳宇意味深长地从背后搂住她:“要我证明我有多直吗?” 再一道水花过来,陈佳宇一偏头,仍是顺利躲过。 他双手收紧,嘴唇落在她光滑的颈窝上。也许是红酒的缘故,她从脸颊到颈肩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为什么我觉得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哎,哪能呢!我只不过从《西游记》当中受到一点启发:唐僧自从给猴子戴上金箍圈,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又一道水花! 这一次,陈佳宇没能全身而退。 “你才是猴子呢!” 陈佳宇哈哈大笑地抖着衣服上的水珠:“我说错了,你是猴子他妹,猴妹!” 已经清洗结束的方晰文正在洗手,就势撩了一捧清水追打过来。陈佳宇转身便跑。 把手里的“水弹”打完,方晰文不再管他,仔细擦干双手,一边向手上涂着手霜,一边回到客厅,盘腿坐上沙发。 陈佳宇看她姿态悠闲,神情放松,完全不像昨天那种生闷气的样子,心里不觉暗暗高兴,给她也端上一杯红酒,紧靠着她坐下。方晰文就势窝进了他怀里。 吃饭时,为了应烛光的景,陈佳宇关了客厅的大灯。如今烛火已灭,屋子里除了厨房还透着一点灯光进来,只有壁炉里电子炉火闪动的微光,落地大窗外泰晤士河上的灯光水色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室内的玻璃上。 陈佳宇想着她刚才戴着橡胶手套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锅碗瓢盆和餐具,不留一点死角的样子,不禁说:“洗那么仔细,用得着吗?” “这次一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呢,当然得洗干净点。” “明年夏天,最多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回来,一起去苏格兰的天空岛。” 方晰文没有做声,似是在设想着那时的情形。一会儿,她想起什么,问道:“明天就回了,你作业真交了吗?” “当然!而且华总已经最后定稿了,我这差就算彻底交了。”说起这事,陈佳宇的心里十分轻松。 “明天几点的飞机?” “中午一点零五分,我们可以睡个懒觉,吃个早餐,然后悠悠哉哉去机场。” 方晰文哀叹:“恐怕我是没懒觉了,肯定又是天不亮就醒了。” “我有个偏方,可以让你睡个大懒觉……”陈佳宇诡异地笑着。 方晰文不觉面上一红。 她迟疑了一下,道:“今天早上跑步我遇到了张梓彤……” 陈佳宇身子一僵。 “她一定要跟着我一起跑,结果,说着说着最后又快说哭了。” 陈佳宇低着头盯着杯中的液体:“她说什么了?” “她向我秀你们当年的恩爱啊——” 陈佳宇面色一沉,把酒杯放到茶几上,双手从背后圈住她的身体,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不满嘟囔道:“别听她瞎掰,她是嫉妒你。” “唔,看得出来。”方晰文一点儿没含糊。 陈佳宇一乐:“你完全没打算谦虚啊?” “我怎么谦虚?她还一定要向我挑战跑步,结果我刚开始发力,她便耍赖不肯跑了。” 陈佳宇颇有些惊讶:“你真的这么厉害呀?张梓彤可是被这英国学校的越野长跑给训练出来的。” “唔,你知道吗?上大学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入了准专业的坑,我们校队教练惋惜了好久,所以,我一直以编外队员的身份跟着他们练了四年。” 陈佳宇捏捏她的胳膊:“难怪!你这副排骨妹的样子,倒是像!” 方晰文恶狠狠地回一句:“排骨仔!” 陈佳宇闻声呵呵低笑起来:“我说你今天怎么不生气了呢,原来是早上起来就打了一场大胜仗!” “我不生气是因为她不值得我生气。”方晰文不以为然道。 陈佳宇很高兴地看到方晰文又恢复到了前两天多言快语、能言善辩的样子,成心想逗她多说话:“为什么?” “她不停地向我展示她的各种优势:美貌、多金、裙臣无数……可是,她不明白,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我们根本不存在竞争关系。” 这下陈佳宇真的有点兴趣了:“这个观点好奇怪,说来听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品性,有的人像土豆,有的人像香蕉,有的人像白菜……有的人像动物,有的人像植物。张梓彤……她像红玫瑰,或者是一只骄傲的花豹,而我,我……” 方晰文一下卡在那里,陈佳宇却突然开口接道:“你像一株桂花——乍看上去不起眼,开起花来却令人心醉。” 方晰文仔细一想,一时竟无法反驳。 陈佳宇接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喜欢桂花的人,不可能喜欢红玫瑰。” 看见陈佳宇把她要说的话一下子说完,方晰文不觉愣在那里,心中却沁出一股甜丝丝的喜悦。 她扭过身子面向着他,从手指轻点着他的额头道:“可是你呀,怎么能够爱了这个又要那个?张梓彤说你在学校的时候身边的女友走马灯似地不停换……” 这说的也都是事实!陈佳宇抓住她的手,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脸埋得深深的。 半晌,听他闷声道:“昨晚……我太急了……你不生我气吧?” “原来你知道我会生气啊?” “那天,我一看见你一副冷静决绝的样子,心里慌得不行,觉得你随时可能甩手走掉。都怪你——太不给人安全感了!” 方晰文无奈:“这种台词你也要跟我抢啊?跟你这种大情圣在一起,明明是我没有安全感好吗?” “跟你说吧,今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家里没人,桌上有早餐,第一反应就是你扔下我回睿州了,慌得满屋子找你。后来看见你的行李还在,背包没了,才想起来你可能是去了博物馆。” 方晰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所以我今天才能有幸吃到你做的晚餐。” 陈佳宇重重地点了点头,但依然把头扎得深深的,不肯抬起来。半天,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答应我……不要跑!以后也不要跑!永远不要跑!就算我做了错事,你也不许跑!” 听那声音里有浓厚的鼻音,方晰文不觉愣怔在那里。 陈佳宇继续道:“你知道吗?我好辛苦才找到了你!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把你认出来,我到处想找你……没想到,我飘洋过海来找你,你却就在睿州等着我。上帝把你安排在那么近的地方,我却跑得这么远……幸亏,他还发明了邮件这种东西,让我隔山隔海还能认出你!” “你确定是我,没错吗?”方晰文听见自己的声音慢吞吞地在问。 “当然!你难道没有认出我吗?”陈佳宇用力把她搂向自己,声音有些嘶哑。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所有的话都被他堵在了唇齿之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河水闪动、塔桥无声…… “回去我想见见姚老师。”陈佳宇突然说。 “为什么?”方晰文吃了一惊。 “想让她接受我,想征得她的同意,让她放心把你嫁给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小窝,天天和你厮守在一起。” 黑暗之中,一片阴霾飘进了方晰文的眼中。 他听见她悄悄叹了一口气,但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心中的幸福满得都要溢出来,哪里会在意这些细小的微弱的不和谐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