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站在窗边,高大的身量将窗外照射进来的光险险挡住。说也奇怪,他虽然是个太监,身材却不似其他阉人那般矮小。
叶云婀抬头,两眼望向他。
身处暗沼、满身污秽,万人厌恶、憎恨是他。
风情万种、俊美漂亮是他。
权势滔天、手段很辣也是他。
不知是不是屋外的光被他挡着了,叶云婀觉得屋内有些昏黑,加之苏尘又逆着光,这让她看不太清对方面上的表情。
叶云婀只觉得他的声音平淡。
可她的心思却不甚平淡。
她觉得心悸,心潮汹涌不止,听得她竟觉得身子骨有些发疼。
见她尚在恍惚,苏尘抬起袖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绯色掠过,叶云婀看向那人。
他面颊一如既往地发白。
她忽然很是心疼他:“督公,我为您备药。”
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他午睡的时候了。
这些天,除了替他准备睡前安神的药之外,还要备些消肿化瘀、疗养身体的药。
桌上的药罐子叮叮当当,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
她将药备好,上前去喂苏尘。
这些天的相处,让叶云婀已经习惯了与他的相处模式。她习惯了每日替苏尘备药,习惯了每日与他睡在一个屋里,甚至习惯了每日为他宽衣解带。
她将双手放在他的腰侧,苏尘配合地将两臂抬起,少女微低着头。
若是细看,还是能注意到她发红的耳郭。
苏尘瘫倒在床上,如泄了气一般,两眼瞧着云婀,等她将勺子递来的时候,才轻飘飘一句:
“口脂好看。”
他总是对漂亮的事物分外敏感。
譬如,她昨天换了一件新衣裳、今天换了其他颜色的口脂、明天戴了哪些好看的首饰。
然而,叶云婀现在却没心思同他说那些衣裳、口脂、首饰的事。
她心里想的全都是苏尘刚才那一席话。
她的心思忽地一动。
细长的睫上下轻轻颤了颤,如蝴蝶的翅翼,翕动的睫羽下,流动着少女的心事。
她道:“督公,我会陪着您。”
自从她削去了贱籍,便不再自称“妾”,与苏尘相处起来也轻松、愉悦上许多。
瞧着苏尘眸底淡淡的疑色,云婀抿了抿唇。须臾,郑重其事地重复道:“督公,我会一直陪着您。”
他说,他满身污秽,无一人敢靠近,无一人敢与他交心。
她说,她会陪着他。
会一直陪着他。
四周突然静谧了片刻,她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苏尘斜靠在床榻上,倏尔一笑。
“你当然要陪着本督,”他将头歪了一歪,鸦发与床帘交织在一起,“本督说过,你若敢离开,我就杀了你。”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平淡到,让叶云婀误认为对方在同自己商量明天午饭吃什么。
她却没有感觉到惊悸,低低一笑:“好。”
她的人生都已经这样了,除了苏尘,她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苏尘入睡后,云婀便将门悄悄掩上,走了出去。
阿宁站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打扫着院内的积水。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今早起来竟全部都融化掉了。她招了招手,把阿宁唤了过来。
那小太监忙不迭地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来。
“叶小姐!”
她还未与苏尘完婚,故此阿宁还不能在现在唤她为夫人。
“叶小姐,怎么了?”
云婀拉着他跑到院子的另一侧,扫了一眼寝屋的房门,见屋门紧合阖着,还是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犹豫好久,她道:“我想问一问……关于你们督公的一些事。”
阿宁凑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叶小姐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问阿宁什么
她只是直觉地想去问、想去了解苏尘。
她坐在院侧的一张小石凳上,抬了抬头,入眼的是光秃秃的树枝。那棵树的树干已经很老了,其上翻了许多破破碎碎的枯树皮,皱皱巴巴的,像满脸皱纹的老人。
不知怎的,云婀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树,竟然莫名地安下心来。
她忽地问道:“阿宁,你为什么要入宫呢?”